1977年8月,黑省飞行训练团上空,蓝天白云交织。
飞机引擎轰鸣声此起彼伏。
周慧云穿皮夹克,黑色飞行镜推在额头,提皮箱站在跑道前。
她目光落在军绿色飞机上,心中情绪复杂。
“周慧云。”
冷肃男声打断沉思。
周慧云心中一动,迅速回头。
男子从飞机上走下,穿军绿色飞行服,身材精壮。
飞行镜遮脸,英朗气质难掩。
那人是她的丈夫,飞行团团长傅淮安。
周慧云看熟悉面容,心中刺痛。
前世,他们走过六十年婚姻。
相敬如宾,无争执,是模范夫妻。
傅淮安去世后,她发现他日记里,满是对另一女人的思念。
“周慧云同志是航空大学优秀毕业生,欢迎加入雷霆飞行团。”
飞行团成员围过来,热情鼓掌。
傅淮安面无表情,情绪难捉摸。
周慧云紧握双手,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她为傅淮安放弃飞行员机会,放弃蓝天梦。
一切努力似乎付诸东流。
现在,她重生,决不会再放弃梦想。
她要为祖国飞行事业贡献力量。
傅淮安转过头,目光与她走神双眼相遇。
眉头微皱,语气不悦:“周慧云同志,跟飞行团成员打招呼吧。”
飞行团成员老少皆有,目光期待,热切注视。
周慧云心中涌热流,深吸一口气,决心不再重蹈覆辙。
周慧云站得笔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大家好,我是周慧云,” 她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力量,“很高兴能加入雷霆飞行团,我将尽我所能,为飞行事业贡献力量!”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她的决心。
“我周慧云必将锻造钢铁般的蓝天防线,”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守护我们祖国的广阔领空!” 她的话语落下,旁边的人激动地附和,“说得好!” 另一位同事也热情地说道,“我们热烈欢迎新成员!”
大家的热情如同火焰一般燃烧,掌声雷动,手心都拍得发红。但随着迎新活动的结束,人群渐渐散去。傅淮安却站在周慧云身边,语气冷淡地说:“周慧云,我的团队需要的是真正的实力,不是空洞的口号。”
“如果你不能满足我的要求,我会毫不犹豫地送你回飞行学校重新学习!” 他的话语像一桶冰水,瞬间浇灭了周慧云心中的热情。她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傅淮安已经冷漠地移开了目光。
“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他的话语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情感。周慧云感到胸口一阵压抑,不由得回想起前世。尽管她和傅淮安在大院里是模范夫妻,但实际上他们很少在一起。
傅淮安总是以工作繁忙为由,他正直严苛,一心报国。她一直以傅淮安为荣,无论家中发生何事,都不会去打扰他。傅淮安的父母生病时,她在医院里无微不至地照顾;家中装修时,她亲自上阵,与工人在灰尘飞扬的房间里激烈讨论……
以前没有深思,现在看来,他们的婚姻关系甚至比战友还要生疏。眼看着傅淮安就要离开,周慧云忍不住叫住了他:“傅淮安,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傅淮安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责备:“三天后就要进行试飞调整,我没有时间和你讨论这些儿女情长。” 说完,傅淮安便坐上他的吉普CJ-7,直接离开了。
周慧云望着疾驰而去的车尾灯,心中充满了悲哀。直到夕阳的余晖散去,带着凉意的晚风轻轻吹来,她才逐渐回过神来,迈着僵硬的步伐回家。
一路上,周慧云的心情起伏不定。
她路过国营饭店,看到红砖墙上的红色标语。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旁边是“妇女能顶半边天”。
周慧云的心情重新振作起来。
没想到,傅淮安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紧接着,一个陌生女子向他走去。
“淮安,周慧云回来了,以后你就别来陪我吃饭了。”
周慧云的手脚仿佛被冻住,全身僵硬。
那女子竟是傅淮安日记中的白月光——苏云月!
风一吹,周慧云从外冷到了心里。
她和傅淮安在大学前就领了证,至今已有四年。
无论是这四年还是前世,她从未见过傅淮安脸上露出如此温柔的笑容。
更别说像苏云月这样,用委屈的语气向傅淮安撒娇。
前世她毕业回来时,激动地握住傅淮安的手。
他却像被电击一样甩开她,严肃地说:“周慧云,请你注意影响!”
但如今……
周慧云看着不远处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眼睛开始发热。
她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去。
“傅淮安!”
傅淮安回头的瞬间,眼中的笑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周慧云同志,现在是飞行团的晚课时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话语尖锐:
“团里的人都统一就餐,你不要搞特殊,非要来国营饭店吃!”
周慧云的心被狠狠刺痛。
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傅淮安,我还没正式报到,不能去上晚课。”
这句话,堵住了傅淮安所有的指责。
这时,一旁的苏云月温柔地开口:
“淮安,这位就是慧云吧?”
她上前一步,拉住周慧云的手:
“周家是出了名的高知家庭,吃不惯食堂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慧云的眉头一挑。
她的父亲是农业大学的教授,母亲是医生。
作为周家的独生女,她确实是被宠爱长大的。
但周家家教严格,父母总是强调“为人民服务”“要勤俭节约,敢于吃苦”。
周慧云向来不是那种经不起风浪的女人。
周慧云轻轻挣脱了苏云月的束缚,她平静地开口。
“苏同志,我刚才看见我丈夫和你在一块儿,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你怎么就断定我要在这家国营饭店用餐呢?”
苏云月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傅淮安立刻皱起了眉头,挡在苏云月前面。
“周慧云同志,那是我说的话,你不必为难她。”
饭店里飘出浓郁的香气,让周慧云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们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周慧云担心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压抑住想要当场质问傅淮安的冲动。
“我们还是回家再说吧。”
傅淮安的嘴角紧绷,他先看了看苏云月。
“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我保证没人会阻拦你。”
这番话让周慧云心里一紧,她想要再问些什么。
却见傅淮安已经大步离开了饭店。
她只能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周慧云注视着傅淮安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道:
“傅淮安,你和苏同志之间……”
“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傅淮安冷冷地打断了她,他的眼神锐利得如同一把利剑。
“我和苏云月之间清清白白,你不要无端猜疑,以免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他没有选择解释,而是首先考虑到苏云月的感受。
周慧云感到自己的心沉甸甸地往下坠,她的声音变得紧张。
“作为你的妻子,难道我连询问你和别人的关系都不行吗?”
傅淮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们的婚姻是双方父母安排的,既然已成定局,我就不会食言。”
“但是,也仅此而已。”周慧云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是她前世从未听过的话。
她终于明白了,前世六十年里,傅淮安所忠于的并非是他们的婚姻,而是双方父母的承诺。
她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撕裂,她坚守了一生的爱情,原来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傅淮安正要跨进吉普车,周慧云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苦涩:
“傅淮安,要是这样,那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的背影一僵。
周慧云的心猛地一沉。
“不行。”他轻声说。
周慧云感到一阵失落。
“部队有规定,除非有重大过失,否则不能离婚。”
原来不是他不想离婚,而是军规束缚了他。
周慧云心中五味杂陈。
她庆幸傅淮安没有答应离婚。
又悲哀自己竟然还对他抱有感情。
傅淮安站在车前,冷冷地说:“周慧云同志,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离婚威胁不了我。”
车门关上,巨响一声。
周慧云感到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吉普车消失在视线中。
她回想起上辈子,傅淮安没有和她商量,就申请了外派三年。
她一时冲动提出了离婚。
而他只是冷静地告诉她:“周慧云同志,婚不能离,你自己清楚。”
她曾以为那是他的挽留。
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在遵循规定。
周慧云自嘲地笑了笑。
眼中满是悲哀。
直到夜风吹得肌肤冰冷。
她才慢慢走回家。
傅淮安一直住在飞行团的宿舍,很少回家。
家中充满了冷清。
连一丝他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周慧云独自站在黑暗中。
深吸了几口气,才回到房间。
继续复习飞行知识。
第二天一早,周慧云带着准备好的材料。
前往飞行团的报到处交接。
她刚进门,就看到傅淮安挺拔的背影站在柜台前。
正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专员。
柜台里的人似乎和他很熟。
“傅团长,你的探亲假可不多了。”
“我知道,但云月要回家,我不能不陪。”傅淮安回答。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周慧云。
柜台里的人也应了一声。
“确实如此,云月的丈夫去世后,她不仅要照顾年迈的公婆,还得应对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叔子,生活实在艰难。”
“傅团长多关照一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谈话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亲近。
显示出傅淮安陪同苏云月回家已经是家常便饭。
周慧云听到这些,心如刀割。
自从她的父母不幸去世后,傅淮安只在第一年陪她回去扫墓一次。
第一章:危机
傅淮安总是忙于飞行团的工作。她,周慧云,也从未抱怨过。但今天,他竟陪苏云月回家。周慧云心乱如麻。她紧随其后,却始终没机会问个清楚。
直到战士们帮忙收拾东西时,她站在傅淮安宿舍门口。苏云月依偎在他身旁,碎花裙随风轻摆。
战士们一边装年货,一边开着玩笑。
“团长,你和苏同志这些年的相处,我们可都看在眼里。”
“你们啥时候公开啊?我们都等着喝喜酒呢!”
“苏同志也不能一直受气,要是没有团长,她的日子可怎么过?”
傅淮安脸色一沉,正要否认,却被打断。
“我不同意!”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慧云站在门口,众人目光中满是疑惑。
傅淮安站起身,挡住周慧云。
“周慧云同志,你不该在这里。”
周慧云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凭什么不同意?”有战士不满地问。
“因为我是傅淮安明媒正娶的伴侣。”她声音坚定,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波动。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
“周同志,你真的是团长的配偶?”有人半信半疑。
周慧云身形微颤,期待地望向傅淮云,希望他能肯定他们的关系。
然而,傅淮安只是沉默。
周慧云心中一紧,想起了结婚证,但这次回来,她在家中并未发现那两张纸。
是傅淮安藏起来了,还是……已经不复存在?
这时,傅淮安冷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周同志,今天是云月归来的日子,别再浪费大家的时间。”这句话一出口,气氛立刻变得微妙。
团里的同志们看向周慧云,眼神里满是复杂。傅淮安低下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快:“我和云月先走了。”
他的声音里,不耐烦和不悦交织。傅淮安拉着苏云月,绕过周慧云,直接离开。他们离去时,带起的风,仿佛都在打周慧云的脸,像是狠狠的一巴掌。
周慧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突然间,她失去了争辩的力气。她终于明白,尽管她和傅淮安名义上是夫妻,但在他心里,只有苏云月。
等周慧云回过神,其他人已经散去。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她的目光落在苏云月的杯子上,桌上的搪瓷缸,那是傅淮安这样的职位才能分到的保温杯。
墙上的挂历,也只有部队才会发放。还有铁架床上的床单,需要凭票购买的衣柜。
他把能得到的一切,都倾注给了苏云月。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他对苏云月的深情。
而她和傅淮安的家,所有的东西都是她费尽心思添置的。从前世到今生,傅淮安从未为他们的家增添过任何东西。
想到这些,眼前的每一件物品,都似乎在嘲笑她的荒谬与悲哀。周慧云闭上眼睛,深呼吸后,她决然地离开了原地,前往试飞队报到。
刚踏进试飞队的大门,一个眉宇间英气逼人、正气凛然的男子便迎了上来。他伸出宽厚的手掌,“欢迎新成员,我是周贺光,试飞队的队长。”
周慧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周贺光,这个名字曾在她前世的记忆中,与一场悲剧紧密相连。
在那次事故的悼念会上,傅淮安用沉痛的声音念出了他的事迹——
“周贺光同志在任职期间,成功试飞了八百七十二架飞机,为飞行团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幸的是,他因发动机故障英勇牺牲,被追授烈士称号……
“那起事故震动了全国。”周贺光的声音低沉,眼神中流露出悲痛,“不仅我,还有因飞机爆炸而受害的无辜民众……”
周慧云用力握住他的手,语气中满是敬意,“周队长,您的大名我早有耳闻!”
周贺光腼腆地笑了笑,微微抿了抿唇,“谢谢,周慧云同志。”
随即,他带领她进入基地,开始了紧张的训练。夜幕降临,周慧云结束了一天的高强度训练,准备前往食堂用餐。然而,她的脚步被身后传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周慧云同志,请你出来一下。”
是傅淮安。周慧云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跟了出去。走出训练基地,傅淮安严肃地警告她:“周慧云同志,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次发生。”
又是关于苏云月的事。周慧云心中像是被针扎一般,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尖锐起来:“傅团长,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对我的丈夫和其他女人的事情视而不见吗?”
傅淮安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的声音也变得严厉:“周慧云同志,我和苏云月之间的事情,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不堪。”
“作为飞行团的团长,我有责任在我手下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他继续说道。
“如果你继续这样无理取闹……”傅淮安的声音冰冷。
“在我的飞行团里,也容不下你这样的同志!”说完,他收回了他冷漠的目光,转身离去,没有对周慧云表示出丝毫的关心。
夕阳依旧在天空中散发着余温,但周慧云的心,却如同坠入了冰窖一般寒冷。她目送傅淮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
周慧云不想回到那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家,于是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走着走着,她不知不觉走到了父母的墓前。她凝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慢慢地跪了下来,将头轻轻靠在冰冷的石碑上。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颤抖:“爸、妈,我和傅淮安的婚姻,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哀思。
“淮安,今天怎么有这闲情逸致陪我来看团团呢?”周慧云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她抬头,看到傅淮安和苏云月手挽手地离去。“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周慧云心中充满了疑惑。
她站起身,径直走向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墓碑。
墓碑上刻着——傅淮安幼子团团之墓,母,苏云月。天空中乌云密布。
周慧云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她突然想起,上辈子傅淮安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情绪异常低落。
“而那个时间,正是今天,6月17日。”周慧云盯着墓碑,眼眶渐渐泛红。
原来,傅淮安一直不愿与她要孩子,是因为他心中始终在缅怀那个与苏云月共同失去的孩子……
心中的痛苦如同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周慧云淹没。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仿佛在低声哭泣。当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刚走到巷口,她就听到邻居们在闲聊。“你没看到,傅团长给苏妹子带的东西,让她多有面子啊!”
“她公婆笑得合不拢嘴。”周慧云心里痛如刀绞,但听到这些话,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抽搐。
周慧云望着那扇紧闭的家门,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回到这个家。她转身回到飞行团,想要找周贺光。
却意外地遇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傅淮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傅淮安紧皱眉头,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不耐烦:“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周慧云紧握着双手,这一次她没有选择顺从。“团长,我来是想申请宿舍。”
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冷清又空洞的家,不想再像上辈子一样,守着傅淮安时有时无的气息,日夜苦等。
傅淮安眉梢微挑,声音冷淡:“周慧云同志,团里的宿舍都是给真正需要的同志的。”
“你的资料表上填写的是已有住处,现在又要申请宿舍,这不符合规定。”他继续说道。
“你是团员,更是军属,不要给组织带去不必要的麻烦。”他的话语中带着责备。军属。
周慧云咀嚼着“军属”这两个字,仿佛在品尝苦涩的果实。
“傅团长,没人知道我的军属身份,申请宿舍是理所应当的。”她的声音中带着自嘲。
“就像你和苏同志,大家都觉得你们是天生一对。”她的话语中带着刺,那些刺却刺向了她自己的心,让她感到疼痛。
傅淮安的目光冷冽,讥诮地说:“周慧云同志,帮助人民群众是军人的责任!”
“如果你坚持己见,我会送你回学校,重修思想品德!”他的话语坚定有力。
周慧云怒气冲冲,反驳道:“如果团长要我重修思想品德,那你和苏云月的私生子,是不是也该深刻检讨?”
傅淮安的脸色沉了下来,怒意在眉梢眼角凝聚。
“不可理喻!”他低声斥责。
周慧云紧握双手,声音颤抖:“我亲眼看到你们去墓地,看到那墓碑,傅淮安,你还骗我吗?!”
他的眼神更加深沉,怒极反笑:“连一只军犬都容不下,你真叫我失望。”
周慧云愣住了,嘴唇轻颤:“……军犬?”
傅淮安没有等她再说,转身离去。
周慧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能失魂落魄地回家。
那一夜,她的睡眠极不安稳。
第二天,她整理好心情,踏入飞行团大门。
却发现所有人都避着她,指指点点。
周慧云心里涌起一股不安,走到告示栏前。
一张新告示映入眼帘:“周慧云同志思想素质低下,即日起撤销试飞资格,退往后勤部!”
批准栏上,是傅淮安的签名。
那笔锋锐利,每一划都像刀割着她的心。
重生后,她一直在弥补前世的遗憾,挽救那场灾难。
可现在,傅淮安一句话就能毁了她坚守的东西。
议论声刺入耳中:“这就是团长说的那个同志,思想道德不行,再优秀也不能要!”
“就是,挑拨团长和苏同志的关系,只怕是精神有问题。”
每一句都像巨石压在她心上,让她难以呼吸。
她攥紧手,走向傅淮安的办公室。
却在夹角处,撞见了苏云月。
苏云月看着周慧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周慧云,真没看出来,你才几天工夫就和周贺光搞得火热。”
周慧云一脸茫然,她压低声音警告道:“苏同志,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诽谤军人,破坏军婚的重罪。”
苏云月脸色微变,随即轻轻捋了捋头发。“周慧云,你若明白事理,就早点和淮安离婚,免得最后大家面子上都不好过。”
周慧云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上,心中仿佛被淤泥堵住。她曾在傅淮安母亲的收藏匣里见过这枚镯子。原来,傅家人早已知晓苏云月的存在,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周慧云压抑着心中的苦涩,别开眼。“苏同志,你还是回家好好看看规章制度,军婚,不是轻易能离的。”
她故作淡然地越过愤恨的苏云月,继续寻找傅淮安。却见周贺光已经敲响了那扇墨绿色的木板门。
“报告,团长,我有话要说。”
“进来。”
周贺光推门而入,周慧云只能停下脚步,在外面等待。
门内,周贺光的声音清晰传来,没有丝毫的犹豫。“团长,我不同意您对周同志的处分。”
傅淮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是组织的决定,你不必为她求情。”
周贺光急切地反驳:“团长,我愿意为周同志担保,如果她在试飞期间出现任何问题,我愿意引咎辞职!”
这个承诺太过沉重,周慧云震惊地瞳孔骤缩。她急忙推门进去:“不可以!”
屋内,傅淮安冷沉地坐在红木椅子上,目光在周贺光和周慧云身上巡视一圈。他压抑着怒火开口:“我会写报告,至于批不批,组织开会后才能决定。”
周贺光敬了个礼:“谢谢团长!”
傅淮安的目光却凛然:“周贺光,我以前也处理过其他试飞员,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周贺光笑着挠头:“因为他们都没有慧云同志这么有才学,有恒心,我很欣赏慧云同志。”
他的话语中毫不掩饰对周慧云的好感。周慧云突然明白了苏云月的言外之意。她感到呼吸急促,紧张地转头看向傅淮安。男人唇角抿得笔直,看着她的视线更是冰冷如霜。
周贺光还有其他事情,先行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房间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傅淮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你和贺光,似乎走得很近。”
周慧云心跳加速,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要辩解。
“等等。” 傅淮安打断她,拿出一张信纸,随意地写下几个字。
“离婚申请报告。”
他的声音冰冷,如同利刃。
“既然你们看对了眼,我们的婚姻也就到头了。”
周慧云愣住,心如刀割。
“傅淮安,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和苏云月的关系,众所周知。这才是我们感情破裂的原因。”
空气凝固,周慧云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苦笑,她和傅淮安,何来的感情?
傅淮安面无表情。
“周慧云,我和苏云月之间,什么都没有。”
他说完,继续写报告,然后停下。
“签字。”
命令的语气,周慧云再熟悉不过。
她颤抖着拿起笔,签下名字,递给傅淮安,转身离开。
出门后,她的坚强瞬间崩溃,心中荒凉。
办公室里,傅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唇角紧绷。
许久,他将报告折好,放进口袋。
试飞队,离心机缓缓停下。
周贺光按下计时器,兴奋地说:
“周慧云同志,体能训练强度为6,优秀。”
周慧云额头满是汗珠,声音坚定:
“队长,让我试试强度7。”
一片寂静后,有人笑出声。
“周同志,女人的极限就在这里了,不可能再高。”
“下来吧,训练出问题,队长要负责的。”
周慧云眉头紧锁,正欲辩驳,却被傅淮安冷不丁的声音打断。“飞行员手册里有句话,‘蓝天之上,创造未知!’”
傅淮安迈步向前,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如果大家都墨守成规,对女性同志不屑一顾,那飞行团不如早点解散!”
他走到周慧云身旁,瞥了眼刚才嘲讽的两人。“每人五千字检讨,天黑前放到我桌上。”
这是傅淮安第一次站在周慧云这边。四周同志散去后,周慧云低声问:“结婚后,你从没站在我这边,为什么离婚了,你却帮我说话?”
傅淮安挺直身体,面无表情:“作为团长,支持你挑战不可能是我的职责。”
周慧云心中的期待,被这番话彻底击碎。她轻声道:“谢谢团长。”
傅淮安注意到她自嘲的笑容,心中微微一紧,却没放在心上。
三天后,周慧云的首次试飞。跑道两侧,飞机整齐排列,气势磅礴。跑道中央,一架军绿色铁皮飞机静静停着。周慧云穿着军绿色飞行服,向飞机走去。
她看到机身侧面的标识,瞳孔猛地收缩。这飞机,正是前世报道中的事故机!虽然事故不在今天,但她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傅淮安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周慧云同志,立刻进舱!”
周慧云心跳加速,手掌被汗水浸湿,但还是进了机舱,调整仪表数据。按下启动键,轰鸣声响起,她的声音带着颤抖:“试飞员周慧云准备完毕,请求升空。”
三秒后,傅淮安在塔台回应:“试飞航线已导入,应允请求。”
周慧云抬起操纵杆,飞机从跑道加速,推背感传来,飞机冲入蓝天。升空后,她精神紧绷,按照指示完成测试。确认飞机无故障后,周慧云做出大胆举动,拉起控制杆,机身九十度拔高。
耳麦里,傅淮安的声音紧张:“周慧云同志,为什么突然升高,飞行出什么问题了?”
周慧云声音坚定地汇报:“团长,要摸清飞机的极限,才能避免事故。”
“警报声突然响起。”她心跳加速,猛地压下控制杆,飞机稳稳降落。她刚要离开,一股力量将她拖离座位。傅淮安表情严肃,手紧握着她:“周慧云,你擅自调整飞行高度,这是违规!”
“你清楚这有多危险吗?会给团队带来多大损失?”周慧云忍着痛,急切解释:“团长,我在测试飞机发动机,它有问题……”
“够了!”傅淮安眼神冰冷,“问题不在飞机,而在你。”
“周贺光保你,不是让你把试飞当个人秀。”
“我不容许违规,下次试飞,你不必参加。”
“傅淮安!”周慧云打断他,眼中满是坚定,“我怀疑飞机动力不足,可能空中停车。”
傅淮安第一次被她的坚定触动,他沉默了。周慧云声音颤抖:“傅淮安,信我一次好吗?”
傅淮安心跳加速,命令检修部:“把飞机列入检修,结果立刻告诉我。”
他转身离开。周慧云松了口气,准备回试飞队,却被检修部的人拦住。“大学生了不起啊,几句话就否定我们努力,很得意吧?”
“你一个试飞员,懂检修吗?就敢说飞机有问题!”
“你分明想引起傅团长注意。”
周慧云心情沉重。她知道自己违规了,但她无法忍受飞机出事。她向检修部的人鞠躬道歉。
“对不起,麻烦你们了。”周慧云语气中带着歉意,眼神坚定。“只是我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相信我们的人民群众负责。”
检修部的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她会道歉。她转身离开,留下一室的沉默。时间飞逝,转眼半个月过去。
傅淮安正埋头整理团里每个人的数据。突然,周贺光推门进来,把试飞队的训练成绩放在他的桌上。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写着周慧云的名字。傅淮安看着那一项项令人咂舌的数据,眼底划过一丝波澜。
“你也看到了,周同志的各项训练都完成的很好。”周贺光笑道,“以后,你也别对她那么苛刻了。”
傅淮安沉默。这些天,他也见过周慧云训练时的场景。她永远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甚至有时候,深夜还能在训练场看到她的身影。他从未想过,曾经觉得毫无存在感的人,会有这样强大的毅力。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周慧云的为人。
想到这里,傅淮安站起身来:“你去忙,我还有点事。”
深夜,周慧云结束训练回来的时候,却看见傅淮安的身影。她脚步一顿,心底又隐隐泛起酸痛。这半个月来,她跟傅淮安的交集少之又少。双方几乎都默认了离婚一事,只等着审批结果下来。
周慧云强逼着自己收回视线,准备绕开。可傅淮安却朝她走了过来:“周慧云同志,离婚的事情,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周慧云眉毛微微蹙起,猜了一会也不知道他想聊什么。“我觉得我们没有财产上的问题。”
傅淮安垂眸,那双深邃的眼里情绪涌动:“不是这个。”
周慧云看着他,心底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傅淮安,报告都打上去了,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不想离婚了吧?”
出乎意料的,傅淮安定定吐出一个字:“是。”
周慧云心口一痛,慢慢又变成五味杂陈。“傅团长,你现在突然不想离婚,是因为喜欢吗?”
傅淮安面容一绷,正想回答。身后却传来一个女同志的声音。“傅团长,苏同志在飞行坪上准备了好多东西,说要跟你求婚哩!”
周慧云心里顿时划过一抹自嘲,绕过傅淮安直直往前走。“傅团长,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
风将她的声音带进傅淮安的耳中。
他眉头紧锁,话音未落,周慧云已转身离去。
傅淮安烦躁地看向那位女同志:“怎么了?”
女同志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傅团长,苏同志说要向你求婚。”
“傅团长,别犹豫了,全团都知道你俩情投意合。”
傅淮安从未想过,他与苏云月的互动,竟被旁人如此解读。他脸色一沉,快步走向飞行坪。到达时,苏云月身着碎花裙,站在山花丛中,头戴花环,向他微笑。
“淮安,你来了。”
傅淮安面无表情:“请其他人离开,我有话要对苏同志说。”
众人交换眼神,以为傅淮安害羞,笑着散去。只剩两人时,傅淮安开口:“苏同志,我一开始就明确了,你是我已故战友的遗孀,我帮助你是出于情理,你今天这样做,究竟想干什么?”
苏云月脸色苍白,她当然明白傅淮安对她没有其他想法。但多年的关心,已让她将傅淮安视为自己的依靠。她故作柔弱,急切道:“淮安,我只想换个身份,继续陪伴你。”
傅淮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了,既然你有这种想法,我对你的帮助也到此为止。”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这场闹剧。傅淮安走后,围观的同志们围了上来。
“苏同志,傅团长答应了吗?”
苏云月紧握双拳,勉强微笑:“他说团里试飞任务重,暂时不考虑这事,有好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周慧云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每天都在专注训练,竭力阻止前世那场事故。检修部几次检查飞机,却一无所获。周慧云的心始终悬着,直到再次试飞,前世事故发生的那天。她穿戴整齐,看着飞机缓缓靠近,心中紧张。傅淮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风中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周慧云同志,我希望今天你一切行动听指挥。”
周慧云紧握双手,语气坚定:“团长,您放心,我绝不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她戴上飞行镜,走向飞机。进入机舱前,她向一旁的检修人员问道:“一切都正常吧?”
检修人员脸上露出不耐烦。“你这几天已经问了无数次了,这里的飞机都经过了反复检修。”
“如果你害怕,可以换其他飞行员来!”
周慧云抿紧嘴唇,没有回应,默默坐进驾驶舱。她操纵飞机平稳升空,按照指令执行任务。
窗外蓝天白云,周慧云熟练地驾驶飞机,完成一项又一项指令。这次,有她的维修提示,应该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周慧云的心情逐渐放松,全神贯注地完成任务。然而,突然间,刺耳的警报声响起。飞机发动机突然熄火,在空中停顿一秒后,急速下坠!
周慧云紧张地咬紧牙关,一只手拼命拉起控制杆,另一只手不停地按下重启键。“重启失败!”
“重启失败!”
“重启失败!”
三次冰冷的机械声通过周慧云的耳机传遍监测室。傅淮安脸色阴沉,推开联络员,直接戴上耳机:“周慧云同志,立刻跳伞!”
在混乱的数据播报声中,周慧云清晰地听到了傅淮安的声音。跳伞?她往下看了一眼,飞机下方是金黄色的麦田,隐约可见蚂蚁般的人影在其中穿梭。这一跳,飞机坠毁,下面的农作物和人民怎么办?周慧云心中一沉,闭上眼睛:“团长,我不能执行命令,下面是麦田,我不能跳。”
看着重启不断失败,飞机急速下坠的压迫感让她感到胸闷。但周慧云心中涌起的不是绝望,而是庆幸。庆幸驾驶这架飞机的不是那个本可以为祖国飞行事业做出杰出贡献却英年早逝的周贺光,而是她自己。庆幸的是,有她在,这架飞机还有另一种结局,不会造成上辈子那样的伤亡。“傅淮安,你知道的,这里没有合适的位置让我跳伞。”
傅淮安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红着眼睛突然站起身。“周慧云,这是命令!”
“周慧云,于公,我是飞行团团长,于私,我是你丈夫,现在,我要你跳伞!”
霎时,监测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难以置信,面面相觑。
“那苏同志……”胆大的同志忍不住问。
“我不止一次对她说过,照顾她只是因为她丈夫是我的战友。”傅淮安猩红着眼打断。
“现在,立刻,马上跳伞!”他急切催促周慧云。
周慧云平静至极地回答:“傅淮安,下面是人民群众,我是军人,我不能跳。”
“傅淮安,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但这辈子我想做的,都做完了。”
“蓝天之上,我来过了,与你的缘分,我也尽力了。”
“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傅淮安听着,心口抽痛难忍。
他回头看向检修部,声音沙哑:“不是说过,检修一切正常吗!”
“现在还愣着做什么!动员一切力量准备救援!”
可所有人都知道,来不及了。
沉默下去,想起了周慧云上飞机之前问的那句话。
“确定一切正常吗?”
如果他们不是那么不以为意,如果他们能再三精确到每一个零件,是不是就能阻止现在这样的情况?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慧云用尽全力操控飞机,向着无人的山体撞去。
“团长,试飞员周慧云,无法返航!”
她话音一落。
轰!
耳麦里,传来惊天巨响!
傅淮安满心抽痛地朝着窗外看去。
而在遥不可及的天边,在他漆黑的瞳孔里,一抹山火遽然炸开!
监测室内,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爆炸。
一时间,沉重的气氛如同乌云压顶让人喘不过气。
当代表着周慧云的那抹黑点彻底从屏幕上消失时,傅淮安豁然起身。
“把这件事立刻上报,请求最近的部队展开搜寻,务必要找到周慧云同志!”
没人质疑,也没人拒绝。
而傅淮安接下来的命令却是:“带上卫生所的同志,即刻赶往坠机地点。”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硬着头皮说道:“团长,飞机坠机爆炸,周同志根本没有活下来的……”
他的话,止于傅淮安森冷的目光中。
傅淮安的语气再坚定不过:“不,周慧云一定会活着。”
苏云月焦急地站在卫生所门口,心里充满了不安。他还没告诉周慧云那些事,还有好多话没解释清楚。周慧云,绝对不能出事!
他的眼神坚定,周围的人没有反驳,纷纷匆忙离开,其中一人直奔卫生所。
几分钟后,苏云月站在卫生所门前,心跳加速。她问那人:“你说什么?周慧云的飞机撞山了?你没骗我吧!”
那人点点头,语气坚定:“我骗你干嘛,当时傅团长和试飞队的同志都在监测室,大家都看到了。苏同志,别浪费时间了,快准备东西,部队的车马上就到。”
那人说完,匆匆离开。苏云月站在门口,身体微微颤抖。她在卫生所这么久,还没见过坠机生还的人。周慧云死了,她和傅淮安之间的障碍就消失了。
苏云月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周慧云,你死得真是时候……”
傍晚时分,傅淮安和其他人赶到坠机现场。他停下脚步,眼前是一片烧焦的树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远处,隐约可见一个坑洞,飞机的机翼断裂在坑洞边缘。
傅淮安瞳孔微缩,他经历过坠机事故,但从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周慧云,真的能活下来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傅淮安的身体不禁一晃。周贺光连忙扶住他,低声说:“飞机加速度坠落撞击山崖,团长,如果周同志没跳伞,生还可能性……”
“零!”傅淮安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冰冷。“周贺光,我不听你的推测,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径直走向坑洞,却被人拦住。“傅团长,你没有搜救经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请你止步。我们找到人后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傅淮安的嘴唇绷紧:“这次的飞行员,是我的兵,也是我的妻子,我要求和部队一起行动!”
拦他的人愣住了,苏云月也愣在原地。
这是第一次,傅淮安当众挑明周慧云的身份。怎么人死了,反倒在傅淮安心里留下了痕迹不成?想到这里,苏云月无意识的攥紧了手,脸色也阴沉无比。
就在傅淮安跟人对峙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振奋人心的呼喊。
“营长!人找到了,还活着嘞!”
半个月后,三十七团军医院。泛黄的墙壁上挂着各种画像,黄色木框中间的玻璃让人无法窥探病房内的情况。
傅淮安坐在铁架床前的木凳上,黑眸一错不错的盯着仍在昏迷中的周慧云。
“淮安,我做了点菜,你吃点。”苏云月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铝制饭盒。
傅淮安回过头来。
“不用了,云月。”
虽然衣着还是像以前那样整齐,但下巴上的细密胡茬和眼中的疲惫,无一不彰显着这半个月,他过的有多不好。
苏云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些事情本来就不需要你做。”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眼底的嫉恨。
“还有,以后不用给我带饭。”
苏云月愣在了那里。
“我可以去下面食堂吃。”
这是第一次,傅淮安用这样疏离的语气跟苏云月说话。
傅淮安听着身后无声无息,皱了下眉,刚回头,就看见周贺光走了进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跟半个月前毫无变化的周慧云。
“苏同志,你是来军医院学习的,怎么在这里?”
苏云月顿时惊了。
“不是的……周队,我请了假……我……”
周贺光嗤笑一声。
“我还没有听说过哪个来学习的同志请假的理由是回去做饭。”
“苏同志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这回,苏云月就算脸皮再厚,也没有勇气呆在病房里了。
看着她跑走的背影,周贺光冷着脸,坐在了病房里的另一只凳子上。
傅淮安看着他,问道:“向来好脾气的周队长,怎么对苏同志的态度这么恶劣?”
周贺光扫了他一眼。
“怎么,傅团长心疼了?”
傅淮安不心疼,倒是有些头疼。
自从周慧云陷入昏迷之后,周贺光对自己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没了从前的和谐相处,倒像是自己是他的生死仇人一样。
傅淮安抓着膝盖的手收紧:“周贺光,我知道,因为我跟苏同志的风言风语,你为周慧云同志抱不平,但我可以保证,我从来没有想过背叛同周慧云同志的婚姻。”
他向来寡言少语,从未有这样对人解释的时候。
可这是周贺光,是跟他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战友,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朋友。
周贺光冷哼一声:“你敢说,在跟周同志的婚姻中,你问心无愧?”
傅淮安张了张嘴,却是沉默。
就在气氛凝重时,床上的周慧云睁开眼,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虚弱的眨了下眼。
“这是哪?”
不大的病房里,霎时寂静无声。
傅淮安和周贺光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周慧云身上,眼中是止不住的惊喜。
周贺光几乎是跳了起来:“我去叫医生过来!”
他走出去之后,傅淮安下意识的凑近了周慧云,似乎是想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周慧云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
“傅淮安,怎么了?”
傅淮安压抑着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脸上依旧是那副安静的表情。
“你昏迷了半个月。”他垂下眼,长而翘的睫毛像是为眼睑覆盖上阴影,“整整半个月,他们说你醒不过来。”
话音消散在他的唇齿间,竟带着几分沙哑的艰涩。
可刚醒的周慧云脑子昏昏沉沉,却是没有听出这份对于傅淮安来说难得外露的情绪。
很快,周贺光就带着医生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脸上凝重的表情也松懈下来。
“这位同志的身体恢复的很好,没有其他并发症的风险,就是手脚上的伤,得好好养着。”
周慧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和左脚,都被绑上了厚厚的石膏,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她心下一慌,眼里充斥仓皇:“医生,我这个伤,会留下后遗症吗?”
病房内突然沉默下去,先前皆大欢喜的氛围也陡然一凝。
傅淮安不动声色的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轻咳一声,斟酌着说道:“骨折也不算什么大事,养个一年半载的也就没问题了。”
周慧云心缓缓在胸腔里归位。
傅淮安适时开口:“周慧云同志,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出去了。”
他的话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周慧云也没多想。
傅淮安三人走出病房,直到确定周慧云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后才停下脚步。
几秒沉默后,傅淮安沉声开口:“周慧云同志的实际情况,先不要让她知道。”
周贺光沉着脸点头,两人齐齐看向医生。
一时间,医生只觉得压力陡增。
他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情况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周慧云同志并不是说完全废了,这个要看个人体质,恢复的好,跟正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傅淮安没说话。
飞行团的审核是最为严苛的,一点细微的影响就足以毁掉一个飞行员。
更别提……是手筋断裂,有可能再也不能使用右手这样严重的缺陷。
傅淮安看向远处,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痛意,语气却坚定:“不告诉她,也是好事。”
周慧云醒来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飞行团。
因为她在最后一刻也秉承着不伤害人民群众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的品格,飞行团里再也没有人对她表示不满。
一时间,只要人有空,就会去医院探望周慧云。
整整一个星期,周慧云的病房就没断过人,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天,好不容易送走来探望的同志,周慧云浅浅闭上眼正准备休息,却再度听到脚步声。
她一睁眼,就看见满脸嫉妒的苏云月站在门口。
“周慧云,我真是佩服你的好心态,都要变成残废了,还能睡着呢。”
门外的光打在苏云月身上,明晃晃照出她脸上那份猖狂和得意。
周慧云只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句很陌生的话,明明字都听得清,可连在一起的意思,却让她下意识的反问:“你说什么?”
苏云月却脸色一变:“你不知道?对不起,你就当我是胡说的吧。”
说完这句话,她竟是转身就走。
一股荒唐的感觉挂在周慧云心上,上不上下不下的,让她难受至极。
她再没了睡意,看着身上雪白的石膏,她眼睫颤了颤。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的例行检查,周慧云直直盯着医生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我的伤,真的只是普通的骨折吗?我想听见一个准确的回答。”
医生捏着本子的手一紧,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傅淮安那张冷脸,顿时打了个激灵。
“周同志,我可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的伤好好养着,一定是可以恢复的。”
医生说过太多善意的谎言,脸上表情一点都不带变的。
可周慧云心里存了疑,怎么会这么轻易相信,她坚持问道:“那什么时候能拆石膏?”
“三到六个月,看你本身的恢复情况。”
“那你上次为什么说要养一年半载?”
医生一噎。
他只觉得有些头疼,轻声道:“周同志,你职业特殊,我当然要确保万无一失。”
周慧云见他这样,也知道自己继续问也套不出什么话了。
一时间,她有些茫然。
苏云月不喜欢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难道说那句话,就是为了影响自己的心态不成?
周慧云瞥了眼医生本子上的名字,席崇安。
“席医生,希望你说的是真话,不然,我会举报你。”
席崇安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意:“当然。”
出了病房,席崇安的笑一下子垮下来。
他喃喃低语:“傅淮安飞行团里的人,还真不是好惹的。”
这位周同志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张嘴就是举报,真是吓人。
席崇安心事重重的走到拐角处,就听见一个房间里传来说话声。
“我不知道周慧云同志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才说漏了嘴,杨同志,麻烦这些天您多看看她,要是她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席崇安脚步一停,这个声音他有印象,好像是飞行团卫生所派来学习的苏同志。
是她在周慧云同志面前说漏了嘴?
席崇安唇角勾了勾,把本子往兜里一揣,施施然朝前走去。
等傅淮安再来医院,席崇安就一五一十把周慧云问他以及苏云月的事情倒了出来。
他看着傅淮安:“这可是你们飞行团自己人捅出来的篓子,要是周同志举报我,我可要打报告的。”
傅淮安脸色沉凝,皱眉道:“你放心,周慧云同志不会举报你的。”
说完,傅淮安就直接朝周慧云病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走到门口时,却刚好看到周慧云要支撑着拐杖下床。
他心口一紧,快步走过去扶住周慧云那只完好的手:“你要干什么?我帮你喊护士。”
周慧云从来没跟傅淮安靠的这么近过,一时间心脏狂跳。
她定了定神,说道:“傅团长,我昏迷期间,离婚审批应该下来了,你现在这样,容易让人误会。”
傅淮安眼神沉了一瞬,声音淡然。
“不,我根本就没有把离婚申请报告往上递。”
屋里静的连窗户外面的风都如此清晰。
周慧云不可置信的抬头,可傅淮安表情平静,就像刚刚他说出口的那句话再平常不过。
周慧云知道,傅淮安从来不会开玩笑,可,为什么?
傅淮安没办法忽视她眼中的疑惑,可却不知道该怎么给她回答。
毕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那张早该递上去的报告,现在还安静的躺在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
傅淮安紧了紧扶住周慧云的手,声音有些不自然:“婚姻不是儿戏,离婚的事,我们都要认真考虑。”
周慧云愣了几秒,心底浮起一丝怪异。
傅淮安并不喜欢她,却又不离婚,难道是因为这次的事故,所以想给自己弥补?
目前来看,只有这个猜测最有可能。
周慧云心里一抽,将自己的手从傅淮安的掌心里抽出,她心情复杂的开口:“傅团长,医生说了,我的伤不碍事,离婚报告,还请尽快递交上去。”
从傅淮安说离婚到现在,周慧云已经接受了他们缘分已尽的事实。
所以,无论傅淮安抱着怎样的想法不离婚,都不是她想要的。
一场婚姻里没有钟意,注定是互相折磨。
傅淮安皱起了眉,正想说什么,门口却传来声音。
“周同志,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傅淮安转眼看过去,就见周贺光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紫盈盈的葡萄。
周贺光走进来,好像没看到傅淮安微沉的脸色,将葡萄放下,朝周慧云说道:“我问过医生了,这是可以吃的。”
周慧云看见葡萄的时候眼前一亮,随即对周贺光笑:“谢谢队长。”
看着两人寻常自然的互动,傅淮安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看向周慧云,冷声道:“你想吃什么可以跟我说。”
周慧云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然后说道:“傅团长事务繁忙,就不麻烦你了。”
傅淮安第一次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里滋味难明。
周贺光见势不对,连忙拉了傅淮安一下。
“团长,我想起团里还有点事要找你,咱们先回去?”
傅淮安没拒绝。
两人坐上车之后,周贺光看了傅淮安一眼,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从来没透露过跟周同志的婚姻关系?”
傅淮安直视前方:“我是团长她是兵,我不想别人觉得,她是因为我才进入飞行团的。”
“周慧云同志有天赋,也肯努力,她会是一个很好的飞行员。”
周贺光惊讶的话都不会说了。
他从来没听过傅淮安对一个人有这样高的赞誉。
但随即,周贺光又皱起了眉:“可是傅淮安,你这样的做法,对周同志来说无异于一种羞辱。”
“你跟苏云月的风言风语满天飞也没见你制止,对自己的婚姻又瞒的严实,周同志能忍下来,也真的是不容易。”
傅淮安没说话,跟苏云月的流言蜚语是他没料到的,但等他反应过来,却已经迟了。
这件事,问题确实出在他身上。
傅淮安手指敲了敲方向盘,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周慧云同志?”
车厢里瞬间响起一声惊疑不定的男声。
周贺光瞪大了眼看着傅淮安,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傅淮安,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到这种地步?”
傅淮安黑眸沉沉,惜字如金:“当时的以职称为她担保,今天费尽心思的葡萄。”
周贺光只觉得冤枉至极:“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惜才之心,你看的出来周同志有天赋,难道我这个试飞队长能看不出来?”
傅淮安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周贺光看着他稍缓的脸色,终于发现一个问题。
“傅淮安,你吃醋了?就因为我送的那兜子葡萄?”
吃醋?这个词让傅淮安心头突然涌起一些莫名的情绪。
当发现周贺光可能对周慧云有意时的不舒服,到刚才看见他们说笑的暗恼,原来是吃醋?
自己喜欢周慧云同志吗?
这个问题浮现在脑海的时候,傅淮安只觉得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得依照着父母的意思跟周慧云结婚就可以了。
之后的绝大部分时间,他的心思都在飞行团上。
傅淮安突然想到刚才在病房里,周慧云说到离婚两个字时脸上的风轻云淡,一股莫名的危机感瞬间抓住了他的心尖。
傅淮安猛地踩下刹车,精壮的身躯都往前倾了一下。
“你先回去,我晚上再回来。”
周贺光看了看不远处的飞行团大门,认命的下了车。
没等他说什么,吉普车一个利落的掉头,直直朝着来时路冲去,片刻就没了影子。
病房里。
周慧云正准备拿着葡萄去洗,就见傅淮安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袋子。
“你坐着,我去。”
周慧云一愣,下意识说道:“你会洗吗?洗破了不好吃。”
她的质疑是合理的。
上辈子跟傅淮安在一起那么久,她照顾他无微不至,连碗都没让他洗一只。
傅淮安却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会。”
说着就往外面走去,周慧云只能坐回了床上。
这边,傅淮安正提着葡萄去水房,却在走廊上迎面撞上了苏云月。
苏云月看见他,眼中闪过惊喜:“淮安,你怎么来了?”
傅淮安还没说话,就看见跟苏云月同行的女同志露出一种八卦的目光。
他不由皱了皱眉。
苏云月的目光落在傅淮安手上的袋子上,神态娇羞的开口:“淮安,你来看我就很好了,不用带这么贵重的水果。”
眼看着苏云月伸过来的手,傅淮安心里那股违和感更加强烈。
他躲过了苏云月的手,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这不是给你的。”
苏云月的笑容直接僵硬在脸上。
她立马想起周慧云在这里住院的事情,心里的嫉妒猛然腾起。
可当着傅淮安的面,她却不能表露丝毫。
只见苏云月自然的收回手,大大方方的开口:“抱歉,是我误会了,水房在走廊尽头,现在没什么人,你快过去吧。”
傅淮安什么都没说,直接越过她们朝前走。
苏云月的同伴看着,有些为她不平:“苏同志,你对象对你的态度可真不好。”
苏云月心里一跳,连忙看向傅淮安离开的方向,见他没有听见这话,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从傅淮安当众说出周慧云是他的妻子之后,飞行团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转变,甚至有人说她故意破坏军婚。
苏云月无可辩驳,便打报告赶紧来了军医院学习,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地方。
现在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她新认识的同志,听说她有个当团长的对象,都羡慕的不得了,也极大的满足了苏云月的虚荣心。
苏云月随手理了理头发,随意道:“他在飞行团面对那些大老粗严肃惯了,其实人很好的。”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苏同志,你说傅淮安,是你对象?”
苏云月的虚荣心瞬间炸开,她猛然回头,看着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的周慧云,脸色青了又白。
跟在苏云月身边的女同志不明白是什么情况,都好奇的看着周慧云。
“这位同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同志跟那个团长确实经常在一起,不是处对象还能是什么呢?”
周慧云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再想起傅淮安虽然在医院看顾她,但时不时消失一下的行为,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她转过身:“哦,那就恭喜苏同志了。”
苏云月本来以为自己的谎言会被拆穿,可没想到周慧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峰回路转之下,她的心跳飞快,嘴巴里却不敢再说出半个字了。
周慧云本来是想出来看看傅淮安,让他别糟蹋了那点葡萄,刚好听到了苏云月的那句话。
席崇安走过来,看了眼周慧云,脸色严肃:“周同志,你的伤还没有恢复,要是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
周慧云一副认错的态度:“抱歉,席医生,我这就回病房。”
席崇安看了眼身后的一群卫生员,说:“来两个人扶她回去。”
等傅淮安从水房回来,手里的袋子沾水,里面的葡萄果然洗的干干净净。
他将葡萄放在桌上,看向周慧云,声音温和:“可以吃了。”
看着周慧云眼里划过的诧异,傅淮安莫名有些自豪。
可下一刻,周慧云收回了目光,说出来的话却是:“傅团长,你从前可什么都不会干,这洗葡萄的方式,你倒是熟练,在哪学的啊?”
傅淮安表情一变,看着周慧云,皱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慧云直直的看着他:“我记得,去年部队发了福利,其中就有葡萄,你实诚的告诉我,那些水果,你是自己吃了,还是给了苏云月?”
傅淮安眼皮一跳。
他从未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周慧云,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应对是好。
可他却没有说谎的习惯。
“那些东西,我确实是送给了苏同志。”
傅淮安想,虽然曾经答应了苏云月不跟别人说她丈夫早逝的消息,但现在,自己既然决定跟周慧云走下去,就不能瞒着了。
就在傅淮安刚张开嘴的时候,周慧云平静的话语里藏着风雪。
“傅淮安,离婚报告你尽快递上去,我真的半点都不想跟你过了。”
窗外的光落在周慧云身上,照的她发梢都有光。
傅淮安脸色却很难看,他豁然起身:“周慧云同志,我跟你说过,我没有离婚的打算。”
周慧云别开眼:“嗯,你没有,现在是我有离婚的念头了。”
早点走,早点开始新生活,早点跳出上辈子被骗了一辈子的陷阱。
这就是周慧云现在的想法。
她不想,也不敢再对傅淮安有丝毫期待。
可要是傅淮安能被三言两语说动,也就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团长。
他坚定的看着周慧云,沉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和苏同志的相处有意见,但苏同志的丈夫,曾是我的战友,在他因公牺牲时,我答应过他,要帮他照顾好家人。”
“周慧云同志,我可以很负责的说,我对苏同志,从未有过私情,也从没有背叛过跟你的婚姻。”
周慧云嘴唇翕动,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傅淮安,我知道你的为人,可我也是真的不想跟你在这场婚姻里互相折磨了。”
傅淮安的表情,瞬间没了往日的镇定,第一次,他有了事情超脱控制的感觉。
半晌,他摇了摇头:“不行,我不答应。”
周慧云气的咬紧了牙:“傅淮安!”
傅淮安无视她的怒火,一字一顿的开口:“周慧云同志,我知道我从前做的不够,以后我会好好对你,不会让你在婚姻里受委屈。”
他直来直去的承诺,撞在周慧云心上,却激起不了丝毫波澜。
不等周慧云回答,傅淮安站起身来:“我去问问医生你的情况。”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可周慧云怎么看,傅淮安的背影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靠在铁架床上,周慧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良久,沉沉叹了口气。
这世界上最不该有的,就是迟来的悔悟。
若是她今天信了傅淮安的话,就这么轻易原谅了他,又怎么对得起上辈子看到日记后差点哭瞎眼的自己……
周慧云缓缓闭上眼,眉心却紧皱。
傅淮安不同意离婚的话,倒真是有点难办了。
除非,自己先找到他的日记,证实他对婚姻不忠,可那样的话,傅淮安的前路,也会彻底断掉。
直到深夜,周慧云都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最后在愁绪中勉强睡去。
另一边,傅淮安回了飞行团,直接进了办公室,就连晚饭都没去食堂吃。
他挺直脊背坐在那里,面前摆着的,正是那张他和周慧云都签了字的离婚报告。
从前看着这张薄薄的纸不觉得,但现在,傅淮安只觉得上面那黑色的娟秀字迹如此刺眼。
可他心里却升不起丝毫对周慧云的怒气。
长久的沉默中,他终于意识到,对周慧云来说,苏云月的存在或许并不是那么无足轻重。
而自己因为战友情而出手的帮扶,在所有人眼中,就是对苏云月有意。
傅淮安狠狠按了下眉心,只觉得头疼不已。
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应该怎么改变?
傅淮安眼前浮现周慧云那张精致清冷的脸,心莫名慌乱起来。
周慧云又在军医院养了一个星期,就被席崇安告知,可以出院了。
只是……周慧云想到一个很尴尬的事情。
以现在她的情况,出院的话只能跟傅淮安住在一起。
按傅淮安的性格,就是在路边捡条狗,只要他捡回去了都会悉心照料,更别提自己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周慧云皱眉看向席崇安:“我想就在医院住着,不可以吗?”
话一出口,周慧云就知道不对。
现在的医院跟未来不一样,医院的床位紧张,不是说有钱就能一直住下去的。
周慧云有些丧气,没等席崇安拒绝,就直接说道:“那麻烦席医生帮我联系一下我的朋友,她在第三十二团任职。”
席崇安一挑眉,心里的八卦之火瞬间燃烧。
“周同志,你跟傅淮安不是夫妻么,他等会就来接你,为什么要联系其他人?”
周慧云一时语塞。
她和傅淮安的事情属于家事,不方便随意说出口。
病房里的两人并不知道,他们以为还要等会来的傅淮安,此刻就站在门外,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傅淮安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周慧云现在,竟然连跟自己回家都不愿意了么?
他压下心里的复杂,装出刚到的样子走了进去。
“席医生,听说周慧云同志可以出院了,我来接她。”
说这话的时候,傅淮安尽量控制着视线不要往周慧云身上瞟。
他没做过这种假模假样的事情,心虚。
可紧紧贴在军绿色裤腿上的手却暴露了。
上辈子周慧云是真的用了十分力气去了解傅淮安,时间一久,不仅他的口味,就连他平常的小动作都一清二楚。
就像现在,傅淮安的举止明显就是在紧张。
周慧云有些疑惑,他在紧张什么?
席崇安跟傅淮安虽然认识,但也有点怵他这张冷脸,顿时收起了八卦的心思,一本正经的说道:“是,可以出院,你办了手续吗?”
傅淮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都办好了。”
席崇安接过那张证明,笔走龙蛇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顺便对周慧云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周同志,那我就先走了,傅淮安跟我是大学同学,你到时候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不要不好意思,直接来找我就行。”
周慧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席崇安跟傅淮安之间有着这样一层关系。
不过现在,她也没心思多想了。
席崇安走后,傅淮安的目光扫过病房,然后说:“东西不多,我先搬去车上,再来接你下去。”
他说话间就撸起了袖子,精壮的古铜色小臂上肌肉分明。
周慧云半分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傅淮安率先提起两个蛇皮袋走出病房,嘴角缓缓上扬,冲淡了几分平常的严肃,倒是让不少女同志多看了两眼。
等到傅淮安将所有东西都搬完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刚好看见苏云月站在周慧云的病房门口。那个他帮助了很久的战友遗孀正叉着腰,以一种他不认识的面目对周慧云说。
“淮安就是不想被别人议论,才接你回去的,你别以为他喜欢你。”
傅淮安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直接走到了苏云月身边。
“周慧云同志是我的妻子,我不喜欢她,难道喜欢你吗?”
苏云月在军医院也呆了半个月了,虽然不说人尽皆知,也勉强混了个脸熟。
但大多数同志只知道,这个女同志是飞行团团长傅淮安的对象,其他的,就不怎么清楚了。
此刻,傅淮安斩钉截铁的话语不仅让苏云月变了脸色,更让一旁围观的同志惊了。
“苏同志,你不是说这位周同志是你对象的亲戚吗?”
“傅团长有了妻子,那你还说什么对象,你这不是搞不正当关系么!”
周围的指责几乎将苏云月一力塑造的人设狠狠撕碎,可她现在没心思去想怎么堵住他们的嘴,而是慌乱的看向傅淮安。
“淮安,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傅淮安冷了脸,眉眼间也浮起一层郁色。
“苏同志,今天我就当着这些人的面,把当初跟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我帮助你,是因为我的战友死在了一场任务中,而他闭眼前,将你和他的父母托付给了我。”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对你表露出任何爱慕的意思,我已经结婚了,妻子正是这位周慧云同志,还请你以后不要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对我的妻子造成困扰。”
这样直白明了的话,很符合傅淮安的风格,也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前因后果。
一瞬间,落在苏云月身上的目光尽是鄙夷不屑,再也没了欣赏和羡慕。
而屋内的周慧云,也终于知道傅淮安对苏云月超乎寻常的好从何而来。
一切,都只是因为傅淮安顾念着的那份战友情。
哪怕听见了这样的解释,周慧云虽然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并没有什么原谅的意思。
毕竟,也许是这辈子的种种,才造成傅淮安对苏云月此刻的冷漠绝情。
也因为,傅淮安还没有发现自己对苏明宇的情感。
周慧云看向外面高大挺拔的身影,心里划过一丝怪异。
今天的傅淮安,在未来,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毕竟,那本厚厚的日记,几乎将他所有的情意都暴露无遗。
想到这里,周慧云终究还是出了声。
“傅淮安,我想走了。”
她不会为了傅淮安的以后去帮苏云月说话,毕竟苏云月的本性,就不是个好人。
以后傅淮安和苏云月怎么发展,周慧云半点都不想插手。
傅淮安听见周慧云这样说,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直接走进了屋内。
他看着周慧云一会,俯身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周慧云同志,尽量不要乱动。”
就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让周慧云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可傅淮安抱着她的小心翼翼,却又让她心不受控制的乱了起来。
走出医院,坐上了吉普车,傅淮安才看向坐在副驾驶上的周慧云。
“周慧云同志,我知道之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造成了误会,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背叛我们的婚姻,也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黑眸如炬,紧张的看着周慧云,心里满是忐忑。
可在他的视线里,周慧云缓缓摇了摇头。
宽大的吉普车厢里,周慧云声音坚定。
“傅淮安,你我之间,不仅仅是因为苏云月的问题才导致的离婚。”
“我承认,我一开始确实是喜欢你,可在察觉到你并不喜欢我之后,在看到你对我的态度之后,我已经决定放弃这段婚姻。”
“我不是恋爱脑,我既然从航空学校毕业,就应该用我的能力去为祖国的飞行事业做一番贡献,这样,才算对得起祖国对我的栽培。”
“傅淮安,离婚是你先提出来的,我也答应了,就算你现在想挽回,也晚了,还请你早点将报告递上去,这段时间,我会尽快找住处搬出去。”
短短几句话,就说清楚周慧云现在的感受。
与其在一段痛苦的婚姻中互相折磨,不如放手,去拼搏自己的事业。
或许,这才是她跟傅淮安之间,最好的结局。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傅淮安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我不同意离婚。”
周慧云被他的态度弄的火气直冲头顶,说话也带上了刺。
“傅淮安,你职称高了不起是吗?你跟苏云月闹得飞行团人尽皆知的时候,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现在你说不想离婚,你自己听听,这不好笑吗?”
傅淮安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能这么伶牙俐齿,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可他却知道,如果真的跟周慧云结束了婚姻,自己一定会后悔。
他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不能态度强硬的压着周慧云呆在自己身边。
最后,他闷头闷脑的憋出一句:“周慧云同志,我可以给你写检讨,写保证书,我不想离婚。”
周慧云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她竟不知道,傅淮安还有这种无赖的时候。
她头一转,直接对着窗外,不想再看他。
傅淮安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他感受得到周慧云身上愤怒的情绪。
他抿了抿唇,直接发动了车子,朝两人的家驶去。
到了家门口,傅淮安把东西搬进去,然后站在车外看着周慧云。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不想看到我,我就不在家里住,我已经给家里装了电话,有什么事,你直接拨单位电话,我马上回来。”
电话?周慧云心念一动,冷冰冰应了声,也没让傅淮安扶,自己住着拐杖进去了。
傅淮安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房里没了动静,才开车离开。
听着车子离开的声音,周慧云看着那台白色的台式电话,怔怔坐了很久,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她循着记忆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是第三十二团办公室吗?我找周宁菲。”
傅淮安回了飞行团之后,就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
关于周慧云的飞行事故,他还要写报告,相关善后工作也要做,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但他闲下来的时刻,总是看着家的方向,只要想到周慧云还在那,他就觉得踏实。
只是,他桌上的电话,一次都没有响过。
三天后,傅淮安刚从宿舍出来,就觉得不对劲。
每个同志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好奇。
随着他走近告示栏,这股诡异的感觉越发浓重。
而告示栏前的同志,看到他来,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傅淮安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一阵安静后,有人指了指告示栏的方向,却没说话。
傅淮安满心疑惑的看过去,却在看到那张大大的离婚报告时,瞳孔骤缩。
‘本人周慧云,与飞行团团长傅淮安婚姻破裂,特此申请,请求批准!’
傅淮安的身影直接僵在告示栏前。
其他同志的视线他无暇顾及,眼里只有这张写的决绝至极的离婚报告。
几秒后,他豁然转身,就要往家里走。
可还没等他走出飞行团的大门,周贺光就匆匆追了上来。
“傅淮安,陈旅长在办公室发了好大的脾气,指名道姓的要你去解释这件事!”
傅淮安冷硬着表情,可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没办法去找周慧云了。
他攥了攥拳头,调转脚步朝着旅长办公室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搪瓷杯落在桌上的声音,重的很。
陈望国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雷鸣:“傅淮安人呢?怎么还没来!”
自从飞行团蒸蒸日上后,周贺光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
他不由同情的看着傅淮安:“等下旅长要是抬脚踢你,你别躲。”
傅淮安扫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幸灾乐祸的模样,径直上前敲响了门。
“报告!”
“给我滚进来!”
傅淮安走进去,站在离办公桌两步远的地方。
“旅长。”
陈望国已经年过五十岁,可从不间断的训练让他身体硬朗的很。
傅淮安是他最得意的兵,也是公认最有前途的兵。
陈望国压着怒气坐下,问他:“怎么回事?你跟周同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的人尽皆知,你身为团长,这样一闹,以后在其他同志面前,你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傅淮安沉默两秒,认真说道:“是我的问题,与周慧云同志无关,我不会离婚,我会找她好好说清楚。”
听见他这样说,陈望国却更气了。
他重重拍了下桌子,眉心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你不会离婚?现在轮不到你愿不愿意了!”
“周慧云同志的父母都是高端知识分子,为部队的研究做出了杰出贡献,她既然跟着你受了委屈,报告都打上来了,我们只有同意的份!”
“傅淮安,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周慧云同志是个人才,但你们没有感情基础,结婚的话你要慎重考虑,你当时怎么说的,你给老子复述一遍!”
傅淮安看着旅长,下意识将当初的话说了出来。
“跟周慧云同志结婚之后,我会好好对她,感情可以培养,我绝对忠诚于婚姻……”
念着当初自己真心的誓言,傅淮安心口突然一疼。
他自己明明说过要好好培养感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想到旅长的话,连忙开口:“旅长,周慧云同志的报告,不能批复!”
陈望国哼了一声:“怎么,你还想拦着我们这群老东西不成?”
傅淮安顿时语塞,他心下一片无措。
“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周慧云同志离婚。”
陈望国看着他有些茫然的样子,再多的怒火也没法发出来了。
最后,他只能沉沉叹息:“傅淮安,这件事闹的这么大,只能以你们离婚收场。”
“你没有拒绝的余地!更何况……”
“周慧云同志已经去了第三十二团,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消息直接让傅淮安整个人懵在原地。
第三十二团离黑省有将近七百公里,更重要的是,虽然都是部队,可双方并没有任何联系。
有传闻说,陈旅长跟对方的旅长,还有点不好说的矛盾在。
紧接着,傅淮安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周慧云同志还受着伤,她怎么能经历这样的长途跋涉?”
陈旅长冷哼一声:“她是被王楚军那个老东西用桑塔纳接过去的,哪是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吉普车能比的。”
听着这带刺的话,傅淮安识趣的没有说话。
黑省这边的部队条件,确实比不得其他地方那样优渥。
傅淮安被训过了,想知道的也知道了,随口说了两句就准备告辞。
临走前,他认真说道:“旅长,请你帮我压一下周慧云同志的离婚申请报告,我想去找她。”
陈望国想了想,却是缓缓摇头。
“我可以帮你压着,但去找她,你现在是去不了了。”
“最近有一批飞机会送过来,必须加紧检修试飞,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走了,飞行团怎么办?”
傅淮安沉默了很久,才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陈望国烦躁的点了根烟,将桌上那张报告塞进了抽屉里。
傅淮安回到飞行团的时候,其他同志只是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周贺光扯着他走到一边,问道:“怎么样?”
傅淮安不准备告诉周贺光周慧云离开的事情,他敛眸,随意说道:“如果周慧云同志坚持离婚,我也不能死缠烂打,但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我会努力。”
周贺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你自己有成算我就不多说了。”
另一边,周慧云看着崭新的宿舍,又看向正在铺床的崔秀秀,轻声道:“秀秀,谢谢你。”
崔秀秀头都没抬,嗓门豪迈又透着一丝俏皮:“咱们的交情说这些干啥呢,你就安心搁这住着,我就在你旁边,有事喊我就行。”
“明天办公室的同志会给你送点图纸啥的,你要是不舒服就不弄。”
“咱们旅长可稀罕你了,你就是在这呆个一年半载啥也不干也不碍事!”
周慧云看着崔秀秀的背影,心里却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来。
上辈子她决定放弃进入飞行团的那一天,崔秀秀不惜请了探亲假找到了她。
当时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要不是大学时期关系紧密,周慧云毫不怀疑,她的巴掌会呼到自己脸上。
崔秀秀嗓门很大,语气也很冲:“周慧云,你脑子里进水了是不是!你在学校学了那么多年,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放弃当初的梦想?”
那时周慧云并不觉得在家有什么不好,傅淮安工作忙,要是她也进了飞行团,家里哪还有家的样子。
现在的周慧云想起这些事,只能嘲笑自己的天真和无知。
崔秀秀转过身来,低声道:“你说你要跟你家那位离婚,是真的吗?”
在学校里时,周慧云说起傅淮安就满脸甜蜜,崔秀秀真的不敢相信,不过回去几个月,周慧云就要离婚了。
周慧云还没开口,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周慧云同志,有你的信。”
周慧云和崔秀秀同时转头看去。
宿舍外,一个清瘦的少年斜跨着布袋子站在那里。
崔秀秀笑道:“施岁,今天怎么是你送信,杨师傅呢?”
施岁不好意思笑笑:“我师傅感冒了,这几天的信我来整理,哪位是周慧云同志?”
周慧云微微动了下:“我是,小同志,辛苦你了。”
三十二团常年处于风沙的地方,施岁还是第一次看到周慧云这样白皙的女同志,不由脸色一红,然后将手中的信递给她。
“周慧云同志,秀秀姐,我还有几封信要送,先走了。”
看着施岁快步离开的身影,崔秀秀说道:“慧云呐,你来我们这,可是团里的一枝花咯。”
可房间里静悄悄的,崔秀秀一回头,就看见周慧云盯着那封信发呆。
崔秀秀不由看了一眼,随即看见了那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傅淮安。
崔秀秀‘咦’了一声:“慧云,你们不是离婚了吗?他怎么还给你寄信?”
周慧云回过神来,将信随手放在桌上,低声道:“不知道,你带我去食堂看看吧。”
崔秀秀虽然神经大条,但也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不能多问。
她带着周慧云走出了宿舍,屋内再度寂静下来,微尘在阳光中起伏不定,桌上的那封信显的尤为孤独。
一路上,崔秀秀带着周慧云走过一个地方,就会给她介绍这是哪里,干什么的。
直到两人走到存粮仓前,周慧云停下了脚步。
崔秀秀不由回头,眼里浮起担忧:“慧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周慧云摇了摇头,想了想,直接说道:“我只是觉得这边的天气比黑省那边干燥许多,存粮仓经常看守吧?”
她点到即止,但崔秀秀立马听明白了,她摆摆手,笑道:“那当然,每天都有会安排同志轮流值班的。”
周慧云却放不下心来,上辈子她虽然不在飞行团,但因为傅淮安的工作性质,她最关注的就是军事新闻。
而她记的很清楚,就在今年九月,三十二团的存粮仓起火,火势蔓延到了其他地方,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
虽然无人伤亡,但是给三十二团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具体损失了什么,周慧云不知道,只知道后来跟崔秀秀再见面时,她喝醉之后说了句:“慧云,我苦心研究了那么久的东西,都没了……”
周慧云看着面前漆黑坚实的仓库,眼里划过一丝波澜。
“那就好,秀秀,我们去食堂吧。”
她得想个办法将仓库的事情捅出去。
突然,周慧云眼前划过当初她在飞行团说出飞机有故障后,其余同志的脸色,暗暗想,这次一定要更加小心。
周慧云也不知道,当时的仓库起火到底是因为什么,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还来得及让她好好观察。
跟崔秀秀在食堂吃完饭之后,周慧云就回到了宿舍。
寂静黑夜中,她看了灯光下那封未拆开的信很久,才拿了起来。
刚撕掉封口,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就这么滚落在床上。
黄金戒指在橘色灯光下晃了周慧云的眼睛,也晃了她的心。
她盯着这枚戒指,眼里浮起些许追忆,可更多的是,淡淡的自嘲。
这枚戒指是傅淮安母亲唯一给自己的东西,还是因为傅淮安的父亲说,傅淮安结婚,如果不给些东西说不过去,她才不情不愿的拿出来的。
在她父母还在的时候,傅母倒是没对她表露出什么不好的态度,但自从父母故去,傅母的态度就不对了。
明里暗里都是自己的身份给傅淮安帮不到丝毫的忙。
而这些,傅母都是背着傅淮安跟她当面说的,周慧云没有证据。
何况傅淮安并不喜欢自己,亲生母亲和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妻子比起来,告状毫无用处,只会将傅淮安推的越来越远。
而上辈子,周慧云将这个黄金镶嵌红宝石的戒指珍而藏之,傅淮安半句都没有问过。
那现在,傅淮安给她寄来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周慧云继续往信封里看去,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整整齐齐的薄纸。
摊开来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八个字,看的周慧云耳尖都烧了起来。
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盯着那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眼底的情绪逐渐散去。
一声极轻的声响之后,那张纸被揉成一团丢在了桌上。
傅淮安不喜欢她,哪怕现在对她有片刻心动,也终究会败在苏云月身上。
那一百多页的日记就是证明。
周慧云躺下,缓缓闭上了眼。
而另一边,三十二团的旅长王楚军看着手中翻译出来的电报,陷入了沉思。
过了会,他看向身边的副团长宋霄。
“你觉得二十七团发来这封电报是什么意思?”
王楚军将电报放下,脸色沉凝:“周慧云同志到这里不到一个星期,陈望国那个老匹夫就告诉我,她也许再也不可能成为飞行员,这分明就是想挑拨!”
王楚军气的狠了,将电报重重拍在桌上。
“他不知道,我对周慧云同志不止有惜才之心,还有跟他父母的交情在,想让我把周慧云同志送回二十七团,没可能!”
宋霄见状,就知道王楚军已经有了决定,也就不说话了。
王楚军却看向他:“有关周慧云同志的这个事,除了我们两个,谁都不要告诉,她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你好好看顾她。”
宋霄却有些为难:“旅长,我是个男同志。”
“男同志怎么了,平常你混不吝的,现在倒扭扭捏捏起来了,别跟我废话,出去!”
部队里的人就是这样,个个看上去都脾气火爆,但心地最是好。
宋霄摸了摸鼻子,也不触这个霉头了,端端正正行了礼,就往外走。
等他走到宿舍楼下,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周慧云宿舍的方向,遗憾的叹了一声。
“真是可惜了。”
本以为周慧云的到来,会让飞行团再添一员猛将,可没想到……
就在宋霄扼腕时,傅淮安这边,却收到了一封来自帝都检修部的报告。
傅淮安看着检测报告上的那行字,脸色沉的要滴出水来。
‘经检测,造成此次事故的根本原因,或是人为’
傅淮安捏着报告的都在轻颤。
竟然有人在飞机检修的过程中动了手脚,而整个飞行团竟无一人发现,何其可笑!
“周贺光!查,给我狠狠地查!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一旁的周贺光笔挺的敬了个礼:“是!”
可不就是丧尽天良么,这跟出卖祖国没什么两样了,要不是周同志反应快,敢于牺牲,那架飞机坠落的地方,可还是有很多人民群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光是想到那样的场景,周贺光就是一身冷汗。
他匆匆出门,却迎面撞上刚踏上二层的苏云月。
周贺光精壮扎实,险些将苏云月撞下了楼梯,好在拉扯的及时,才避免了去。
苏云月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周队长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干什么?”
周贺光抿唇没有说话,只是绕开她往楼下走。
苏云月眼里划过一丝怨气。
自从在军医院那么一闹,那些曾经跟她交好的同志再也没有往日的热络,甚至隐隐有排挤她的意思。
这样一来,苏云月哪里还有心思学习,只能随便寻了个理由调回飞行团的卫生所。
只是回来之后,她才发现哪里都一样,人人都知道她跟傅淮安的情深不悔是她自导自演。
思索间,苏云月已经走到了傅淮安的办公室门口。
看着台灯下那张英挺的脸,苏云月眼里闪过一丝痴迷,随后敲响了门。
“傅团长,我找你有点事。”
傅淮安抬头,见到她,眉眼间的躁郁更浓。
他看着苏云月,声音冷硬:“什么事。”
苏云月站在屋内,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份检修报告,顿时僵住了身体。
眼看着傅淮安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她才开口:“傅团长,之前是我误会了你对我的感情,对不起。”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有脸继续在飞行团做下去,这是我申请调任的报告,还请傅团长签字。”
傅淮安看着她真诚的表情,沉默了很久,提笔直接写下两个字:同意。
苏云月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动作,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傅淮安竟然对她没有丝毫怜悯,既然如此,又何必借着战友情的名义对自己那么好。
傅淮安将报告递给她,冷声道:“苏同志,我已经跟副团长说过,以后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团里,不必像从前那样找我了。”
苏明宇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她垂下眼,掩下眼中的愤恨,低声道:“我知道了。”
傅淮安重新低头,淡道:“嗯,你出去吧。”
苏云月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虽然怒意冲天,但还是听话的退了出去。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纠缠下去,跟傅淮安的情分只会断的不能再断。
她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否则,那对只会趴在她身上吸血的公婆只怕要活活逼死她。
苏云月看着手中的调任书,嘴角露出一丝松快的笑意。
只要她去了这里,认回了自己的父亲,一切流言蜚语都会消失无踪。
苏云月离开的事情几乎无人知晓,直到她的前公婆闹到飞行团。
穿着干净的老人拦住傅淮安的去路,一把鼻涕一把泪:“傅团长,云月不见了啊,你快帮忙找找。”
傅淮安后退一步,尽量平和的开口:“胡叔,苏同志调任了,并没有失踪,你们要是想找她,就给她的新单位打电话。”
老头却不依不饶的嚷嚷:“调任,没有我们的允许,她凭什么调任,她调走了,谁来照顾我们老两口!”
这话一说出来,就连看不起苏云月满嘴跑火车的同志都看不惯了,纷纷开口。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胡叔,胡潮都死了好几年了,苏同志没有改嫁,还尽心尽力伺候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听街坊说,你们还怪她克死了胡潮,这种话可是封建迷信,说出来都让人发笑!”
“胡潮是牺牲了,但苏同志还活着,她有资格追求更好的生活。”
“你们生生把人逼走了,现在找我们团长也没有用啊。”
听着周围的指责声,老两口不仅不羞愧,反而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知道什么,我儿子跟她结婚的时候可是用了不少钱,苏云月就该伺候我们一辈子!”
“我儿牺牲,她连个后都没为他留下,到了地底下,我们都不能跟祖宗交代。”
“傅团长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你们少在这里嚼舌根!”
傅淮安猛地皱眉,忍着胸腔的怒火沉声说道:“这是组织上的硬性规定,一定会善待每一位战士的家人,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他冷着脸的样子倒是将胡家老两口吓住了,一时间都不敢再口无遮拦。
傅淮安看向副团长:“送他们回去,派个人跟他们对接,胡叔,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胡潮为祖国牺牲的名声。”
提到死去的儿子,老两口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和悲戚,但到底是没再闹下去。
傅淮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再次意识到当初的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只以为将胡潮的家人安顿好,就能弥补当初的遗憾。
可他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更忘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道理。
傅淮安抿唇,正要回自己的办公室,就见周贺光匆匆走过来,脸上满是喜色。
“团长,好消息,二十七团找来了一个精通针灸的老中医给周同志做康复,听说这个老中医号称是杏林圣手,很多出名的中医都是从他这里学出来的。”
傅淮安眉心一挑,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可随即,他又疑惑起来:“这个事你怎么知道?”
周贺光乐呵呵的:“我跟二十七团的副团长宋霄同志是一起长大的老乡,我上次随口提了周同志的事情,他回信的时候就跟我说了。”
傅淮安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的还不够。
就连周贺光都能从别人口中问到周慧云的近况。
可他寄了一封信过去之后就只等着回信,没有其他动作了。
傅淮安心里突然有了种紧迫感。
“申请调任三十二团?傅淮安,你疯了不成!”
看着站在面前的傅淮安,陈望国气的手指都在颤抖。
“我告诉你,没门!你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老子不能放弃飞行团!”
傅淮安皱了下眉:“旅长,周贺光同志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他做团长,其他同志也服气,而且,我只是申请调去三十二团学习,之后我还是会回来。”
“我是二十七团的人,这个调任,只是变相的给我放个假,去完成自己的婚姻大事,并没有将我的所有档案都调过去的意思。”
陈望国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手里的申请调任书,在其中一行上确实如傅淮安所说。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傅淮安只当做不知道,他敬了个礼,认真说道:“旅长,我是你的兵,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还请你看在周慧云同志的份上,让我为我们的婚姻尽最后一点努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望国就是再有不愿意,也只能答应。
傅淮安走出办公室后,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望着遥远的天边,好似看到了这些天总时不时想起的周慧云。
傅淮安以前不觉得,总以为周慧云会在家里等着他。
可现在回去,有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甚至于连周慧云的气息,都已经淡去。
就像,她从未出现过。
傅淮安不知道心里发闷的原因,可也隐约知道,他对周慧云的感情,并不只是因为父母之命的缘故。
或者说,曾经是,但现在他深刻的意识到,周慧云同志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可以随意对待的结婚对象。
不对,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随意对待周慧云同志。
只是后来四年的异地婚姻,让他们都对彼此陌生,而中间横插了一个苏云月,就让事情更加错综复杂起来。
正想着,傅淮安就看到迎面走来的周贺光。
周贺光一见他,眼睛微微亮起,他凑近傅淮安说道:“你知道旅长找我什么事吗?我最近也没干什么违纪的事情啊。”
傅淮安看他一眼,想了想,说道:“是好事。”
周贺光满心的忐忑这才放下,随即又腾起好奇:“什么好事?”
这个事,傅淮安就不能多说了,他只能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周贺光正要走,却听傅淮安说:“周贺光,你最近有没有跟你那个大学同学联系?”
“啊?没有,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总是书信来往也不像话。”
傅淮安噎了一下,抬脚就走。
周贺光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说错话了?”
另一边,傅淮安直接开车去了家里。
他让上面批了一年的学习时间,这一年里,他不仅要跟周慧云重归于好,更要在三十二团里学到真东西。
傅淮安想到陈望国和王楚军的关系,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但随即,他又打起了精神。
不管怎样,他都要努力完成这两件事。
傅淮安收拾好东西,看了眼家里,这才有种紧张的感觉。
也不知道周慧云再看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而此时的三十二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周慧云被崔秀秀搀扶着来到办公室,看着装备精良的三十二团飞行研究室,她有些怔愣。
怪不得别人都说三十二团的条件优渥,这个传言竟然是真的。
宋霄看着走神的周慧云,不由笑了笑,他上前,伸出手:“秀秀,这位周同志交给我吧,你去训练。”
崔秀秀没有拒绝。
等崔秀秀离开后,宋霄直接开口:“周同志,欢迎你加入三十二团。”
“三十二团飞行队不留没用的人,如果你坚持不了,可以趁早放弃。”
明明宋霄的眼神真挚,根本没往自己身上看。
可周慧云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好似被看穿了一样,莫名的怪异感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宋霄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继续说道:“周慧云同志,我不是在吓唬你,也不是嫌弃你,我充分相信你的知识和能力,但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三十二团是个很排外的地方。”
“我这叫丑话说在前头,也算是给你一个提醒。”
宋霄字字诚恳,但是周慧云听见‘三十二团’排外的消息之后,倒是放下心来。
这个消息,跟她上辈子听傅淮安说过的话差不太多。
三十二团人员充足,设备先进,当然不愿意别人再进来跟他们分一杯羹,但部队的同志再怎么排外,也没有什么龌龊手段。
周慧云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宋同志,我保证,会用实力让三十二团的同志接受我!”
宋霄笑了笑,他点点头:“好,你上午在办公室里熟悉一下我们要研究的东西,中午我再过来带你去吃饭。”
周慧云看着他走出去,这才找了个位置坐下,桌上摆着一叠厚厚的资料,足够她认认真真的学习很久了。
只是周慧云越看就越是心惊,这些资料,比三十二团的资料更加齐全,也更加先进,甚至有些图纸,她从没有看到过的。
这一瞬家,周慧云眼里仿佛闪过一道亮光。
她看向办公室的书架上,上面林林总总放着各种各样的飞行类书籍。
如果把这件办公室比作一个米缸,那周慧云就是无意间掉入米缸的一只饿极了的小老鼠。
恨不得把这些全都吃下去不可!
三十二团,她是来对了!
宋霄走出办公室后,直接去了王楚军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王楚军刚放下电话,见到宋霄,不由问道:“你来干什么?周同志的工作有什么问题吗?”
宋霄站定,摇头:“没有,就是跟周同志说了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本来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是个迎难而上的同志。”
王楚军瞥他一眼,点燃了一支烟,点着他说:“你可别小看周同志,她的成绩,在人才济济的航空大学里,都是首屈一指的。”
“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强者为尊,只要下面的同志做的不是太过火,你就睁一只闭一只眼。”
宋霄了然的应下。
王楚军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听说苏家那个失散多年的女儿找到了,你准备准备,说不得苏老同志到时候还会大摆宴席,请我们吃饭。”
“是,旅长。”
而王楚军嘴里的苏家女儿,此刻正坐在苏家的小洋楼里,看着四周自己从未见过的精致摆件,苏云月死死攥着手,才能勉强盖住自己心底的狂喜。
她是某次回家的时候听到先前的父母在说悄悄话,说自己不是亲生的,却能为家里带来这么多利益,也算值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当下就旁敲侧击的打探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户年迈老夫妇的口中,确定了自己并不是父母亲生的事实。
这样一来,苏云月逃离起来,就再也没有负担,她做好了万全准备,就在准备走的时候,却发现有了亲生父母的消息。
南省苏家,部队的退休干部,找女儿找了整整二十年。
苏云月从来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往上走的机会,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找到了苏家。
也如愿以偿的通过了亲子鉴定。
现在的她,不再是被人嘲笑的苦命寡妇,而是苏家受尽宠爱的大小姐。
苏云月坐在铺着花边罩子的柔软沙发上,端着百货商店一只要六块钱的手工瓷杯,茶水的热度透过掌心一寸寸往全身蔓延,滚烫温暖。
苏母坐在小沙发上看着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眼里有疼惜,更多的却是愧疚。
生下苏云月的时候,正遇上泥石流,她怀着孕跟部队从山上下来,当时丈夫还在前线为救人奋斗,压根没工夫管她这个妻子。
紧张加上月份到了,苏母自然生产,却在一片混乱中,丢了苏云月。
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可好在上天垂怜,苏云月自己找了回来。
苏母想着,眼眶有些湿润,她抬手,优雅的擦了下眼角,低声道:“云月,你别怪你爸爸,这些年,他也很牵挂你的。”
苏父跟苏母不一样,当苏云月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并未欣喜若狂,而是第一时间让人带苏云月去做了亲子鉴定。
他知道这样或许会让苏云月对家里产生排斥心理,可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借着他幼女走失的名义,想要蒙骗他。
因为苏家的权势,哪怕沾染上一分一毫,对普通人都有极大的好处。
他期待过太多次,也失望过太多次,所以这一次,他不会这么武断的将苏云月带回家。
而是安置在了一家待遇不错的招待所里。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是苏父亲自去拿的。
看着最后一栏的亲子鉴定结果为99.99%,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老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幼女的丢失,是他一生不能原谅自己的痛。
而现在,这个痛和憾,终于有机会被填补。
等他再去看苏云月的时候,抛却一开始的激动,他却发现,这个孩子,在外面或许受了很多苦,不然怎么会,眼底全是算计的精明。
所以回家的这些天,苏父也只是晚餐的时候出现一会,随意聊了两句之后便上楼休息了。
像是对这个女儿丝毫不在意。
其实私下里,他已经派人去黑省,查查苏云月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了。
苏云月抿了下唇,飞快的看了苏母一眼,然后说道:“没关系,毕竟我不是在他身边长大,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应该的。”
她这么一说,苏母心里更加愧疚了,她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直接坐到了苏云月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你放心,只要妈在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苏云月适时红了眼眶,却又倔强的让自己忍着不落下泪来。
她偏开头,按下心里的哽咽开口:“我其实也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
眼看着苏母眼底的疼惜到了最浓,苏云月便收回了攻心的计谋,随意的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听说,家里还有个哥哥,我来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苏母连忙说道:“你哥哥在三十二团担任团长,最近事情多,很忙,过两天就要回来了。”
团长,那岂不是跟傅淮安一个级别。
苏云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心里转了几转,说道:“从前我在二十七团的卫生所工作,总听说三十二团是很好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看看。”
苏母笑眯眯的:“当然有,你要是想去卫生所工作,家里就给你安排,你要是不想工作,爸妈就能养你一辈子。”
“你是苏家唯一的千金小姐,现在回来了,当然要享受你本来就该有的人生。”
听见苏母这样说,苏云月的心终于踏实下来。
这些天她也看出来了,苏父虽然古板严肃,但对苏母还是真心相待,家里的大事小事也都由苏母说了算。
只要拿捏住了苏母,她就能在苏家站稳脚跟。
苏云月想了想,说道:“我还是想去卫生所工作,其他的我也不会做,要是一直待在家里,我也怕别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家里的名声。”
“好,这个我来安排,无论你想做什么,妈妈都会全力支持你。”
隔天清晨,三十二团的操场里号声震天。
操场上,数百个穿着军绿色短袖的男同志排列的整整齐齐,正跑着早操。
周慧云在宿舍里,听着那股韧劲十足的呼喊声,心里腾起莫名的自豪。
无论在什么时候,部队里永远是超期蓬勃的。
她在办公室里工作的这些天,倒是没有遇到被人刁难的事件,也许三十二团,并不像宋霄所说的那样?
周慧云不知道的是,这一切,一半归功于崔秀秀的人缘,一半却是归功于王楚军的宣传。
一个航空大学的毕业生,因为心系人民群众而宁可牺牲自己的同志,没人会不敬佩。
更别提崔秀秀四处传播她的人品,两相叠加起来,周慧云同志的良好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来刁难她。
等到第三次号角声响起,周慧云拄着拐杖拉开了门,准备去办公室。
经过一段时间的习惯,周慧云已经能够自己独立生活了,也不用崔秀秀专程接她去办公室再去自己的岗位。
周慧云一下下往前挪动,稳固的身影成了三十二团里一道难得的风景线。
到了办公室之后,宋霄还没有来,周慧云走到自己工位上坐下,开始处理昨天还没有画完的图纸。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门被推开,宋霄只穿着短袖走了进来。
这边的天气不算暖和,宋霄身上因为出汗甚至隐隐冒着热气。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灌了一大杯水,才喘匀气。
“周同志,今天办公室会来一位新同志,是其他团派来我们这学习的,你带带他。”
周慧云不由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斟酌的问道:“副团长,我怕是不能胜任。”
宋霄笑了笑:“你别谦虚,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考察,你不仅能出色的完成任务,还能有空闲时间研究图纸,带一个人而已,我相信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慧云要是再拒绝,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只是她有些疑惑,不是说三十二团很排外吗?为什么会接受其他团的同志来此学习?
那个人还安排在这种称得上机密的岗位。
周慧云心里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要么是位高权重,要么是天赋出众。
不管是哪种,那个人都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应付的新手。
周慧云按下思绪,没再多说,只是继续埋头研究图纸去了。
下午三点,傅淮安准时到达三十二团的大门口。
宋霄提前了十分钟在门口等着。
两人一见面,就从彼此身上那股子气势认出了人。
傅淮安行了个礼,说道:“二十七团傅淮安,前来报到!”
宋霄也回了礼,随即开口:“傅同志不用客气,论职称,你还在我之上。”
傅淮安停顿一下,认真说道:“宋同志,在学习这块,我不是团长,而是你的学生。”
这话说的宋霄心里的抵触少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也真了几分。
他生怕傅淮安是那种仗着身份胡来的人,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好。
宋霄带着他直接往办公室走。
“周同志,这位就是来学习的同志,傅淮安。”
办公室里安静一片。
周慧云从图纸里抬起头的瞬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傅淮安。
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是自己被图纸晃花了眼而导致自己有了错觉。
直到宋霄再度开口:“傅同志,这是周慧云周同志,目前是我们三十二团的图纸设计师,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跟她交流探讨。”
傅淮安唇角勾了勾,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会努力学习,谢谢宋副团长给我这个机会。”
然后,他转头看向周慧云,眼中笑意更加明显。
“我会在这里学习一年,还请周同志多多指教。”
在宋霄的目光中,周慧云只能扯开一抹僵硬的笑意:“欢迎傅同志。”
宋霄并没有呆多久,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办公室里瞬间只剩下傅淮安和周慧云两个人,空气一瞬间变的安静而尴尬。
傅淮安忍住想要上前问问周慧云过的好不好的心情,低声道:“周慧云同志,我坐哪儿?”
周慧云手指蜷了蜷,抬眼四望,却发现除了宋霄的位置,就只有一套离自己不过一米的桌子能坐了。
在傅淮安称得上坦荡的眼神中,周慧云不情愿的指了下那张桌子:“就坐那里。”
傅淮安点了点头,把自己的东西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周慧云看出,那个背包,好像是她去读大学之前,专门去百货商店给他挑选的,花了她攒了将近三个月的部队津贴。
再次看到这个背包的时候,周慧云心里仍旧不免闪过一丝不舒服。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图纸,却半点都看不进去,她索性直接问道:“傅淮安,二十七团有自己的飞行班,你根本不用来这里。”
傅淮安看她一眼,默默从背包里拿出一张调任书,语气温和:“周慧云同志,我没有故意想来给你添堵,但这是工作需要,刚好能来看看你,我就来了。”
傅淮安知道周慧云心肠软,这样以退为进的话,会极大的打消周慧云对自己的排斥。
果不其然,周慧云看着调任书上的印章,沉默了下去。
傅淮安敏锐的感觉到,周慧云身上的怒气消散了一点。
他心下稍安,接下来的时间,除了一些必要的指路,他再也没有跟周慧云故意攀谈过什么。
两人这样平和的气氛,是周慧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傅淮安认真翻书的样子,他的气息离自己如此之近,哪怕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也没有这么靠近的时候。
周慧云想着,手不自觉往下坠,磕在椅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下意识惊呼出声的同时,傅淮安豁的一下站起身来,两步就跨到她面前,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
“怎么了?疼不疼?我带你去卫生所!”
周慧云茫然的摇了摇头:“只是不小心磕到了,没什么感觉。”
傅淮安却深深拧着眉头:“还是去看看好一点……”
“傅淮安,我说了没事,不用大惊小怪。”
周慧云努力将视线从他那张俊脸上挪开,尽量冷静的开口:“傅淮安,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请你现在,离我远一点。”
傅淮安站在那里没动,周慧云无端感到一阵压迫感。
就在周慧云忍不住要回头的时候,她听见傅淮安低沉的嗓音。
“好,我知道了。”
周慧云看着回到自己座位上的傅淮安,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她实在难以习惯跟已经离婚的前夫共处一室,还是这样近的距离。
但眼下的情况,实在是没办法。
一上午时间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过去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周慧云看着坐在那里的傅淮安,还是问道:“你知道食堂在哪吗?”
傅淮安正要回答,话到了嘴边又打了个转,他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不知道,还没来得及问宋副团长。”
周慧云停顿了两秒,才叹了口气:“那好,你拿上饭盒,跟我一起去食堂。”
傅淮安当然是求之不得,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铝制饭盒,快步走到周慧云身边。
“走吧。”
周慧云撑着拐杖,一点点往前走。
傅淮安一点要扶她的意思都没有,但行走之间,无论周慧云往那边倒,他都能最快的扶住她。
两人来到食堂,刚好看见已经坐下的崔秀秀招手。
“慧云,这边!”
傅淮安下意识先看了过去,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周慧云倒是很熟络的走了过去。
看着周慧云的动作,傅淮安立马意识到,这应该是她的朋友。
傅淮安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默默拿上周慧云的饭盒去排队打饭了。
崔秀秀则是拉着周慧云打趣:“这是你办公室里来的新人?长得挺标志的啊。”
周慧云垂眸,淡淡道:“他就是傅淮安。”
崔秀秀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态度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啊?就是那个渣男?我就说长得这么标志,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崔秀秀又疑惑起来。
“傅淮安不是二十七团的团长么,他来这边打什么下手?”
周慧云无奈道:“说是来学习。”
崔秀秀一口否决:“我看不是来学习,倒像是来求你原谅的。”
周慧云顺着她手指向的地方看过去,就看到自己的饭盒早已消失不见。
一瞬间,她心头一跳。
崔秀秀眼里闪烁着八卦之光,认认真真给她分析:“你看,三十二团和二十七团相隔七百里,他二话不说就跑过来了,还愿意在宋副团长手下当个无名小卒。”
“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但也不对啊,他不是对那个什么苏云月爱的要死要活么?怎么现在转性了,又觉得你很好,所以放不下了?”
看着崔秀秀像个狗头军师一样在这里猜这猜那,周慧云下意识打了她一下。
“行了,我现在对他和苏云月会怎么发展不在意,倒是你,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和傅淮安的关系,也不要把我跟他扯到一起。”
崔秀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那种人,根本不值得。”
但当崔秀秀从八卦中惊醒的时候,看着站在桌边上的傅淮安,险些咬碎自己的舌头。
傅淮安端着两个饭盒,神态自然的看向她们。
“饭打好了。”
随着饭盒放在桌上发出咔哒一声,周慧云和崔秀秀都是低下了头。
没别的原因,脸上躁得慌。
傅淮安打开饭盒,推到周慧云面前。
“吃饭,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周慧云低头看过去,饭盒整整齐齐的打着三个菜。
不见什么荤腥。
傅淮安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吃饭。
崔秀秀和周慧云对视一眼,皆是没有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傅淮安的用餐速度很快,吃完了却也在一边坐着不动,看上去竟是要等周慧云一起离开似的。
周慧云却是不怎么愿意,她看向傅淮安说道:“你吃完了你就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傅淮安坐的笔直,说的话也没有回旋余地。
“不用,我等你吃完一起回。”
崔秀秀看着他们的相处,眼中忽然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她试探着开口:“慧云,我听说飞行团里的小林同志,最近老是给你送东西,有没有这回事啊?”
周慧云眨了眨眼,正要说话就被崔秀秀打断:“要我说,小林同志有前途,人也长得精神,要是你觉得性格合适,也可以交流一下的。”
周慧云不懂崔秀秀突然之间说这个干什么,顿时皱了下眉。
可身边傅淮安的声音陡然响起:“这位女同志,周同志还是已婚人士,你现在就想给她介绍对象,不怕她背上作风不良的惩罚吗?”
周慧云哪能看着傅淮安对崔秀秀这样疾言厉色,当即反驳道:“傅淮安,你的消息落后了多少,我的离婚报告早就打上去了。”
傅淮安转眼看向她:“那你收到了批复报告吗?”
周慧云一噎,随即冷淡道:“我现在换了位置,批复报告应该还在寄来的路上。”
傅淮安黑眸敛了敛:“不管什么情况,只要批复报告没有到你手上,你就不能默认你是离婚的同志。”
周慧云看着傅淮安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崔秀秀却开了口:“得到的时候不珍惜,现在倒是看上去情真意切的,也不是做给谁看。”
这还是傅淮安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指责,当即扬了下眉,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怒意。
甚至他还受教似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从前做的不够好,现在就要加倍弥补,也好让周慧云同志知道,我是个知错能改的人。”
崔秀秀那么利索的嘴皮子,都被这套直来直往的球技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根本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气的拎着饭盒大步走出了食堂。
傅淮安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刚转头就对上周慧云狐疑的视线,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他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
周慧云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再等等吧,傅淮安对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上级领导都看的出来,更别提这个离婚报告还是她自己亲自打上去的,不管怎么说,都没有不批复的理由。
要是此刻质问傅淮安,却得到否定回答,丢脸的还是自己。
周慧云想通了这点之后,就住着拐杖站起身来,慢慢朝着外面走去。
傅淮安则是拿起两个饭盒,施施然走在她身后,像来时一样跟她并肩同行。
只是没人想到,会在办公室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傅淮安瞬间警惕起来,他下意识站在周慧云面前。
“苏云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云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傅淮安和周慧云。
短暂的失神之后,她脸上挂起一抹得意的笑。
“傅淮安,周慧云,该是我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才是?我找到了我的家人,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二十七团的卫生员了,说不定以后你们还得找我看病拿药呢!”
苏云月的家人?
周慧云皱了下眉,上辈子并没有听说苏云月有什么家人,其实也跟她上辈子并不怎么在意苏云月有关系。
毕竟,上辈子她没有进入飞行团,根本不知道傅淮安和苏云月的相处是什么样子,就连知道真相,也是在傅淮安死去之后。
满腔的凄凉根本无人可诉,无人可说。
周慧云不想跟苏云月再扯上什么关系,索性直接说道:“那就恭喜了,不过麻烦你让一下,这是我的办公室。”
苏云月还没开口,就见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
宋霄和一个面生的男人同时出现,一时间走廊上变得拥挤不堪。
宋霄跟周慧云两人打了个招呼,介绍道:“周同志,傅同志,这是我们团长,苏鸣宇。”
苏鸣宇看了周慧云一眼,倒不像苏云月那样充斥敌意,而是赞赏。
“周慧云同志是吧?我是飞行团团长,前段时间在首都开会,没有来得及为你接风洗尘,欢迎你加入三十二团,有你这样的人才,是三十二团的幸运。”
傅淮安敏锐的从苏鸣宇眼里看出了比赞赏更浓烈的情绪,顿时冷了脸。
“苏团长,好久不见。”
苏鸣宇像是才看见他一般转过脸来,看着傅淮安笑道:“没想到你也有来我们三十二团的一天。”
这句话,任谁都能听出夹在其中的一丝火药味。
在场众人,除了宋霄,也没有人知道两人曾经的过节。
傅淮安眼里更是闪过寒光:“部队是一家,待在二十七团,跟待在三十二团,差别不大。”
眼看着两人的气氛不对,宋霄连忙打着圆场。
“好了,团长,你不是要带你妹妹去卫生所认个门么,快去吧,晚了卫生所可就下班了。”
苏鸣宇看着站在一边的苏云月,这才想起正事。
他朝苏云月招了招手:“走吧,妹妹,你放心,有我在,三十二团没人敢欺负你。”
这话说的宋霄都脸色一变。
可苏家兄妹俩恍若未觉,苏云月脸上更是浮现得色。
看着苏云月兄妹俩离开,宋霄才拍了拍傅淮安的肩膀:“你是来学习的,以前的事情,就别跟团长见气了,不然对你们俩都不好。”
傅淮安木着脸:“只要他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宋霄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我先去团里送点报告,你们进去吧。”
等坐在座位上,周慧云看着傅淮安,心里有点抓心挠肝的感觉。
她从来不知道,傅淮安竟然跟二十七团的团长有过节。
上辈子,关于傅淮安的工作,她从来没有过问过。
傅淮安也没有给过她这个机会。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在发现周慧云第九次偷偷摸摸看向自己时,傅淮安唇角微扬。
“想知道我跟苏鸣宇之前发过什么事情?”
周慧云老老实实点头。
傅淮安放在桌下的手动了动,提出了一个条件。
“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但你也要每天带我去食堂吃饭。”
周慧云沉默的看着傅淮安,一时间码不准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淮安倒是神色坦然:“宋霄很忙,苏鸣宇也会针对我,我初来乍到,只认识你,而且,这边的人说话,我不怎么听得懂。”
在周慧云耳朵里,这些字眼都是她能理解的,可从傅淮安嘴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这个矜傲自持的男人,何曾有过这样句句服软的时刻?
到底是为了在三十二团立足,还是……为了跟自己多一点时间相处?
一时间,周慧云脑子里像是被塞了团棉花,软绵绵晕乎乎的看不清方向。
可没等到她的脑子反应过来,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行。”
这就答应了?
不仅周慧云自己,就连傅淮安也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
但他知道趁热打铁,眼看着周慧云还要说什么,他立刻说了曾经的那段过往。
“我跟苏鸣宇是同一个排出来的兵,只是我是训练能手,而他在研究方面特别有天分。”
“原来的部队老是将我跟他相提并论,久而久之,就有了比较,也有些不好的言论传出来。”
“苏鸣宇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觉得那些话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对我也有了意见。”
“不过那个时候,我也心气高,没有跟他解释,直到我们分配到天南地北,这个梁子就这么结了下来。”
周慧云皱了下眉:“苏团长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傅淮安心里突然很不舒服,声音也有些不高兴。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可以随便编排的人吗?”
周慧云察觉到他的情绪,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解释道:“不是,我是觉得当初肯定有人存心挑拨你们的关系,才导致你们的关系恶劣到这个地步。”
“但部队里的人都经过严格审查,心思不正的人不能一直留在部队里。”
“我在想,那个故意挑拨你们关系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好,再多的,周慧云也不方便说。
毕竟她不是当年事情的见证人,只是出于一种直觉去说这个事。
傅淮安没说话,脸色却沉了下来。
如果真的像周慧云说的那样,往小了说,这个人在破坏内部团结,往大了说,那可就严重了。
只是现在当年的部队都已经被打散重组,一时半会也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周慧云抿了抿唇:“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你跟苏鸣宇的出色大家有目共睹,也知道如果你们联手的话,只怕会所向披靡,这件事,我建议你必须去查。”
见她说的这样认真,傅淮安没有半分拒绝的理由。
他点了点头:“好,我会留心这件事。”
周慧云见他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也不再多说,重新拿了一张纸开始画图。
而傅淮安听着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思绪却有些飘远。
以前的他,从来不会把部队里的事情跟周慧云说,以至于他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好像在某些事情有着惊人的直觉。
周慧云画完一张纸后,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就在傅淮安想要给她去倒水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苏云月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衣物,趾高气扬的站在门口睨着周慧云。
“周慧云同志,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苏云月觉得,现在自己在这个二十七团,不说肆无忌惮,但也能称得上是雄霸一方了。
现在的她,褪去了曾经的唯唯诺诺,心态转变的彻底,就像是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的大小姐。
看着手脚都打着绷带的周慧云,坐在刷了绿漆的办公桌后,苏云月心里的优越感几乎爆棚。
可就在她还没有完全享受够的时候,傅淮安的冷声响了起来:“苏云月,她不属于你的下属,更不属于卫生所的任何一个部门,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周慧云同志不方便,出不去。”
苏云月看着他有些不耐的表情,只觉得一个无形的巴掌,重重抽在了自己脸上。
她气的跺了跺脚:“傅淮安,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说什么。”
傅淮安瞥了她一眼,一股压迫感陡然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苏云月,是不是要我把你这股子胡搅蛮缠的劲头写份报告递上去,你才肯消停?”
苏云月顿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最后,她狠狠瞪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周慧云一眼,转身就走。
傅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再次意识到从前的自己有多荒唐。
竟然被这样一个得势就欺人的女人骗了那么久,还……让周慧云伤了心。
傅淮安攥紧了手,甚至不敢偏头看周慧云一眼。
可他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周慧云的声音,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她,却见她好像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画着图,压根没朝他看一眼。
傅淮安的心情瞬间复杂起来,他闷着头,一头扎进了书里。
又等了很久,周慧云不着痕迹的看他一眼,心里却止不住的觉得好笑。
这还是第一次傅淮安站在她的角度,毫无原则底线的维护她。
要说周慧云心里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
可这点波动,很快就被她以绝对的理智压了下去。
结束完一天的工作之后,傅淮安看着周慧云拄着拐杖往外走,不由问道:“我送你回去?”
周慧云头也没回:“不用,秀秀在外面等我。”
既然这样,傅淮安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只能任由周慧云往外走。
周慧云和崔秀秀回到宿舍时,却再度看到了苏云月。
她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头发丝都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了。
周慧云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该不会,在傅淮安那里吃瘪了之后,苏云月就一直等在这里吧?
这样一想,周慧云只想转身就走,可苏云月站的位置,刚好是她回去的必经之路。
感受到周慧云的迟疑,崔秀秀不明所以的问道:“怎么不走了?”
周慧云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苏云月。”
崔秀秀一秒进入战斗形态。
她稳稳的扶住周慧云的手臂,目光坚定。
“你放心,有我在,她占不了你丝毫便宜!”
崔秀秀像个要上战场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苏云月面前,声音大的震天。
“这位同志,麻烦让一下!不要欺负我们负伤的周同志啊!”
崔秀秀这一嗓子,几乎能让整个宿舍都听见。
苏云月瞬间变了脸色,她看着被搀扶着的周慧云,和一旁一脸不善的崔秀秀,气的嘴唇都在发抖。
她立刻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哪里……哪里欺负周慧云同志了!”
崔秀秀冷眼瞥她一眼,笑道:“哦,原来你没有啊,你从二十七团追到三十二团来,我以为你还惦记着在二十七团发生的那点破事,要对我们慧云不利呢。”
“既然你没有这个心思,那我在这里给你道个歉,对不起啊同志,现在,你能让一让了吗?”
看着宿舍楼探出来的人头,苏云月就是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先是在傅淮安那里吃瘪,又在这个一脸蛮横的女人面前丢了脸,苏云月也没有脸待下去,她指着周慧云说了句:“你别以为你可以一直躲在别人身后!”
要不是崔秀秀要扶着周慧云,当即就要冲上去撅断苏云月的手指头。
但周慧云拉着她的手,冷眼看着气急败坏离开的苏云月,轻声道:“秀秀,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她不值得你背处分。”
崔秀秀扶着她边往宿舍里走,边说:“你就是太过善良心软,才会让那样的货色在你头上蹦跶!要是我,我上去就抡她两个大嘴巴,保准她以后看到我绕道走!”
崔秀秀的豪言壮语让周慧云不由失笑,可她们都没有想到,这句话会在以后的某一天,成为现实。
周慧云回到宿舍后,很快就洗漱好准备睡觉了。
可受了气的苏云月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想跟苏母坦白一切,让苏母帮她报复回去,可理智告诉她,苏母虽然疼爱她,但也是个有原则底线的女人。
要是知道她曾经做过那种插足别人家庭的事情,只怕刚得到手的这点宠爱,转瞬就要烟消云散,有可能还会告诉苏父,那时候事态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苏云月脑海中突然冒出今天苏鸣宇和傅淮安对峙的画面,她睁开眼睛。
或许她可以用他们的不和做做文章?
黑暗中,苏云月眼里闪烁着的算计的光,令人胆寒。
第二天周慧云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崔秀秀的敲门声。
“慧云,你醒了没?有人在楼下等你呢!”
周慧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挪到门口拉开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崔秀秀那副兴冲冲的样子有点奇怪。
周慧云怪异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崔秀秀指了指窗外:“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
周慧云依言走到窗户前,却正好看到宿舍楼前枝繁叶茂的那棵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笔直挺拔的模样,除了傅淮安还能有谁?
周慧云的心尖一软,只是片刻又清醒过来。
她离开窗户,开始洗漱。
崔秀秀好奇道:“慧云,他肯定是在等你,你可得好好打扮打扮,一定要一下就惊艳他!”
周慧云漱了口之后,吐出那口水,顺带将心里的闷气也吐了出来。
“不用了,我跟他再无可能。”
“无论何时,他一定在以后会爱上别人。”
周慧云永远忘不了傅淮安对苏云月的用心。
从上辈子开始,到这辈子的现在,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她迈不过去的心结。
更何况,这辈子,她看见过太多傅淮安为苏云月破例做的事,那是她自认为得不到的。
得不到的东西,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肖想。
她好不容易才决定跟傅淮安离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句话,她在心里重复了三次,才能在站在傅淮安面前时,脸色如常。
周慧云微微仰头看着傅淮安:“一大早等在这里,找我有事?”
傅淮安打量着她的神色,心里莫名一空。
可他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饭盒:“食堂的包子,我记得你喜欢吃。”
周慧云愣住了。
随即她又冷笑:“傅淮安,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昨天那一出,今天这一出,你可别告诉我你在重新追求我,那样只会让我觉得可笑。”
“结婚的时候你冷若冰霜,现在我要离婚了,你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些,是想让其他同志的口水淹了我,好逼着我答应你不离婚的要求吗?”
傅淮安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或者说,他没想到周慧云竟将他发自内心的好,想的这样龌龊。
一时间,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他捏着那个饭盒,几乎要隐隐听到了铝制饭盒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傅淮安沉声说道:“周慧云同志,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想对你好就来了,你顾虑的东西太多,也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我会改。”
说完,傅淮安将那个饭盒往周慧云手里一塞,毫无顾忌的转身就走。
周慧云看着他的背影,正有些不知所措,就看见傅淮安又走了回来。
“我给你拿去办公室,省的你不好拄拐。”
这一次,傅淮安是真的脚下生风,几下就消失在了周慧云的视线里。
等周慧云到办公室时,桌上不仅摆着那个饭盒,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
傅淮安的位置却空空荡荡,不知道去哪里了。
周慧云坐下后,看着那两个还隐约冒着热气的包子,终究是伸出了手。
而此刻的傅淮安,却坐在通讯室,正在跟陈望国通话。
米白色的电话线弯弯曲曲在空中晃荡,正犹如傅淮安此刻的心。
“旅长,您说在那架事故飞机起飞前,有人好像看到过苏云月出现在检修间?”
“嗯,当时天已经黑了,巡逻的人说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三个人隐约都认出来,那就是苏云月。”
傅淮安沉默下去,苏云月一个卫生员,怎么会知道在飞机上动手脚?
飞机发动机的技术是机密,她真的能在所有检修部的眼皮子底下,伪造出一个看上去毫无问题的发动机吗?
傅淮安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陈望国沉默片刻,才为难开口。
“主要是苏云月同志现在不在二十七团,我们也没办法找到她,就算找到了人,也不能严刑逼供。”
傅淮安冷了眉眼:“但我们至少要知道她深夜去检修间是干什么的。”
“至于找不到她的人……她现在就在三十二团,我会亲自跟她对质。”
这边,周慧云一整天都没有看见傅淮安的人影,甚至就连宋霄也没来办公室。
周慧云从时不时往门口看,到现在安心规划自己的设计,也仅仅是想通了一件事。
她不能表面上三番四次的拒绝傅淮安的示好,内心却期待着他围着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不道德,也太过羞于启齿。
如果她是这样的人,那跟苏云月有什么区别。
这样一想,周慧云那颗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可她不知道,就在她安了心的时候,苏云月却不安分起来。
另外一间办公室里。
苏云月正跟苏鸣宇哭诉:“我是死了男人,但我男人是为祖国牺牲的,傅淮安可以答应他要好好照顾我,但不该让我产生那样的错觉。”
“而且,他从来没有在二十七团说过自己已婚的事情,我甚至去过他家好几次,帮他收拾家里,也没有发现过任何女人的痕迹。”
“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破坏傅淮安的家庭的。”
有时候,话语的先后顺序,只需要调转一下,就能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就好比苏云月现在的话,删删减减,本末倒置,丝毫不提自己对傅淮安抱有别样心思,更没有提及当初对傅淮安求婚的事情,一个受害者形象瞬间跃然而现。
这对于刚找回妹妹的苏鸣宇来说,无异于是一个重大打击。
更别提,这个伤害自己妹妹的人还是曾经的死对头傅淮安。
苏鸣宇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满眼冷光的看向窗外:“云月,你放心,我说过,有哥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我这就去找傅淮安说个明白!”
苏云月看着他起身往外走的模样,连忙说道:“大哥,不要闹大了,影响家里的名声。”
“放心,我有分寸!”
苏鸣宇先是找到了傅淮安的办公室,却发现里面只有周慧云坐在那里。
她用书本压住纸张,单手在上面写写画画,时而蹙眉,时而露出笑意,衬着窗外的阳光,正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其实苏鸣宇很早就听说过周慧云的名字了,那还是在航空大学的时候,他去挑选好苗子,当时有老师就向他举荐了周慧云。
他也暗中考察过一段时间,才让老师前去沟通。
可没想到周慧云想也没想的拒绝了。
她给出的理由是:“老师,我的理想分配地是二十七团,那里是我的故乡,而且我的丈夫也在那里。”
苏鸣宇那颗火热的心,瞬间冷却下来。
他是欣赏周慧云不假,甚至比欣赏还多一点,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底线,一个有丈夫的女人,可以是学员,可以是手下的兵,但唯独不能是对象。
那次之后,苏鸣宇就没再见过周慧云。
但没想到,兜兜转转,她依旧出现在了三十二团。
并且从崔秀秀口中,苏鸣宇得知她已经离了婚。
就在苏鸣宇回忆曾经的时候,周慧云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苏团长,您找谁?”
苏鸣宇下意识说道:“我找傅淮安要个说法。”
周慧云皱了下眉:“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了苏团长?”
话一出口,周慧云就想到了苏云月。
她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宋霄说过,这个苏鸣宇团长什么都好,就是对于家人看的很重,甚至到了无脑护短的地步。
周慧云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才慢慢开口。
“苏团长,有些事情既要事实,也讲证据,如果你无缘无故的找傅淮安同志的麻烦,怕是会对苏云月同志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苏鸣宇眼眸微眯:“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云月来找傅淮安的?”
周慧云直视着他,不卑不亢。
“因为傅淮安同志是我的前夫,在二十七团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
苏鸣宇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人就是这样,一旦喜欢的人和讨厌的人在一起了,喜欢的人也变成了讨厌的人。
周慧云现在在苏鸣宇心里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打量着周慧云,冷声道:“能跟傅淮安结婚,我看周慧云同志的思想也不怎么样。”
周慧云没想到身为团长,苏鸣宇竟能将护短做到这种地步。
她向来不是会忍耐的人,直接反唇相讥:“怪不得是苏云月的亲哥,颠倒黑白的本事简直如出一辙!”
苏鸣宇一噎,他正还要说什么,就听见办公室外传来宋霄的声音。
“苏团长,你在这里?可让我一顿好找,快,跟我去纪委处,有大事!”
苏鸣宇转头看见宋霄的神情,心里蓦的打了个突。
也顾不上跟周慧云打嘴仗,直直往外走。
一路上,不管苏鸣宇问什么,宋霄都不开口,这种状况,让苏鸣宇的心脏越来越沉。
直到在纪委处看到坐在门外的苏父,苏鸣宇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他走过去:“爸,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父年逾六十,但一身正气肃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刻,他捏着拐杖的手很紧,说明他心里并不如表面这样平静。
看着这个让自己自豪的儿子,他言简意赅:“纪委查出来云月疑似在二十七团做过不利于组织的事情,现在正在找她谈话。”
“我已经让人去接你母亲了,我们三个都要接受审问。”
苏鸣宇顿时红了眼睛:“放屁!云月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是不是傅淮安污蔑人,我不信,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站住。”
苏父的话很轻,落在苏鸣宇耳中,却像是雷鸣般沉重,炸的他瞬间迈不动步子了。
苏父静静地看着他:“苏鸣宇,你平心而论,你觉得能做到团长位置的人,真的会因为一点私人恩怨在大是大非上陷害别人吗?”
“你是不相信组织,还是不相信那些为祖国无私奉献的人?”
“我怎么教你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像个莽夫!”
最后这句话,苏父说的很重,可见是对苏鸣宇失望了。
苏鸣宇身子蓦的一颤,苍白着脸站在那里,再也没了之前的激动。
不一会,苏母匆匆赶来,看着这场景,一脸忐忑的问道:“老头子,这是怎么了?”
苏父有些疲惫的闭上眼,轻声道:“让鸣宇跟你说吧。”
而此刻的审讯室内,苏云月看着坐在面前的一干人等,以及满脸漠然旁听的傅淮安,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
“苏云月同志,请问你在七月二十一日的晚上七点至七点十五分,是否去过二十七团的检修部?”
苏云月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她甚至眼睛睁的都有了泪水,却仍想不出,这件事为什么会在将近三个月后被翻出来。
审讯人员再度重复了一遍问题,只是语调和咬字都有不同程度的侧重。
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审讯,苏云月都撑不住,她攥紧了手,狠狠闭眼。
“是。”
审讯人员皱了下眉,似乎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
他再度问道:“你是否对试飞新机的发动机动了手脚?”
这回,苏云月拼命摇头:“我没有。”
“我只是想去看看飞机怎么样,我只是一个卫生员,哪有本事做那样的事情?”
审讯突然就陷入了僵局。
苏云月去过,但没有做过,无论他们换着怎样的办法问,也只能得到同样的回答。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新机确实被人动了手脚,但是究竟是不是苏云月做的,只怕答案是否定的。
就如苏云月所说的那样,进入部队的人都会经过严格审查,而她却是履历清白,也只有卫生员的本事,再怎么也没有那个本事对发动机做手脚。
半个小时后,审讯人员朝门边的兵使了个眼色。
“审讯完毕,苏云月同志可以出去了。”
看着苏云月连站都站不稳的身影,审讯室一片寂静。
待门关上,几人看向傅淮安。
“傅团长,这属于你们二十七团的事情,交给我们审讯本来就不合规矩,现在,你想怎么办?”
傅淮安目光四扫:“苏云月没有做过,那审讯苏家人也没有必要。”
他往后一靠,沉声道:“就算我跟苏鸣宇团长有私怨,但我充分相信苏家每一代人对祖国的忠诚。”
审讯人员听见这话,皆是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
苏家人的忠诚毋庸置疑,他们就是怕傅淮安抓着苏云月这个刚认回来的女儿不放,坚持要审讯每一个苏家人。
那对三十二团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羞辱。
傅淮安看向苏云月离开的方向,脑海中突然闪过周慧云说过的话。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我和苏鸣宇曾是彼此能交付后背的兄弟,但当年有些流言……”
随着他一五一十的将周慧云的猜测说出来,审讯室的气氛也变得沉凝起来。
几分钟后,一个中年人拍板:“傅团长,很感谢你相信我们,我们会全力追查当年散播谣言的那个人,一旦有了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傅淮安站起身来:“好,有劳。”
走出审讯室,傅淮安却发现苏家众人并没有离开。
令他意外的是,随着他的靠近,苏云月竟然不敢正眼看他。
傅淮安眉心一挑,这是……怕了他了?
苏鸣宇上前一步,冷声道:“傅淮安,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别欺负我妹妹!”
傅淮安那双冷淡的黑眸里罕见的浮现了一丝无语的情绪。
他直接看向苏父和苏母,说道:“伯父,伯母,你们可以带苏云月同志回去了,不会也不需要再传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苏鸣宇一愣,苏云月却是猛然抬头,看着傅淮安的眼神里全是期待。
可傅淮安现在可谨慎的很,他拒绝对上苏云月期待的眼神,直接说道:“苏云月同志,我现在正在热烈追求我的前妻,从前对你因为责任感造成的误会,还请你谅解。”
“我认真反思了自己,确实不该因为战友的牺牲,就将你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失去了边界感。”
傅淮安语气淡淡,却很是诚恳。
“对不起,苏云月同志,从始至终,我对你都没有男女之情,我心里唯一心动的人,只有我的妻子,周慧云同志。”
刚因为担心而走到纪委的周慧云,听见这句话,蓦然顿住了脚步。
傅淮安背对着门口,并没有发现周慧云的到来。
但苏云月却眼尖的看见了。
她看着傅淮安英挺的容颜,眼底闪过最后一丝挣扎。
“傅淮安,如果你没有对我动心,为什么所有的好东西,你都要紧着我,就连周慧云同志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都不能得到你这样的优待?”
傅淮安皱了下眉:“周慧云同志在航空大学就读四年,家里就我一个人,那些东西我也用不上,给你也就给你了,就算是替那个死去的战友照顾你。”
“但你没有发现,自从周慧云同志回来之后,我所有的票都存起来了吗?大家和小家,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这一刻,不仅苏云月为傅淮安这样直白的伤人话而羞愧难当,默默躲在门后的周慧云更是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苏云月索性全都说了。
“那你容许团团用你我的名字刻碑,又怎么说?”
傅淮安神色突然变了些许,在苏云月灼灼的目光中,沉声道:“那个名字,难道不是你私自刻上去的吗?我只是不想打扰团团的安宁,才没有毁了那块墓碑。”
“如果这也算我的问题,那我不认。”
苏云月死死抓着苏鸣宇的手臂,疼的他脸色都白了,但他也知道,自家妹妹好像太过执着了,索性今天一次性解决完了事,便强忍着没有吭声。
苏云月直接说出了困在周慧云心中的那个结。
“我在你房中看见过一本日记,里面写着你怎么喜欢我,更记录了所有我的喜好,你又怎么解释?”
闻言,傅淮安脸色变得更加古怪。
“苏云月同志,你跟胡潮同志成婚多久,怎么连他的字迹都认不出来?”
苏云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喃喃自语道:“那分明就是你的字迹……”
“我是胡潮的班长,他本来大字不识,是我教他认字,他临摹的都是我的工作报告,自然笔迹相似。”
随着傅淮安一条条的反驳,苏云月险些站不住脚。
而在一边停了那么久的苏家人,也终于明白,所谓深情不悔,都是自家女儿的臆想。
一时间,苏家父母只觉得老脸都丢光。
苏鸣宇能屈能伸,朝着傅淮安深深鞠了个躬。
“抱歉,之前我还想找你问个清楚,是我误会了你!”
傅淮安看了他一眼,语气难得调侃:“我早就同你说过,我不会跟莽夫一般计较。”
苏鸣宇一怔,傅淮安这句话,瞬间将他带入了当初的部队生涯。
明明他们也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
苏鸣宇看向父母:“爸妈,我们呆云月回家吧。”
傅淮安让开了一条路。
在苏鸣宇走过他身边时,他低声道:“当初我们的反目,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纪委的人已经在暗中查这件事。”
苏鸣宇停了下脚步,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只说:“你放心,我不会让妹妹再打扰你的生活,也希望你能跟周慧云同志解开误会,重归于好。”
走廊里再度恢复寂静。
傅淮安靠在墙壁上,缓缓平息着心里的激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看向某个方向。
“周慧云同志,我已经跟苏同志解释了一切,不知道有没有解开你对我的误会?”
纪委的门外,周慧云避无可避,只能站出来。
四目相对,冰雪消融。
傅淮安弯了弯眼睛,他一步步走到周慧云面前,低声道:“我知道我之前不对,请你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你的离婚报告我求旅长压住了,我真的不想跟你离婚。”
“周慧云同志,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在一起。”
说完这话,傅淮安的耳尖竟然泛起一丝鲜艳。
周慧云从来没想过,那本记载着傅淮安浓烈爱意的日记,竟然是别人的。
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傅淮安,她再也克制不住的心软。
她艰难的抬手捏了捏傅淮安的手掌。
“好啊,傅淮安,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年后。
傅淮安开着吉普车,载着周慧云从军医院出来。
周慧云刚拆石膏,有种不知道手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是下意识捏捏腿,或者是抬抬手。
傅淮安侧目看见她这样,嘴角荡起笑意。
“慧云,不着急,席崇安说了,最多一个星期,你就能适应了。”
提起席崇安,周慧云就冷了脸。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傅淮安,冷声道:“要不是我恢复的好,你是不是不准备告诉我,我的手有可能再也不能驾驶飞机?”
傅淮安后背瞬间一紧。
他连忙开口:“抱歉,当时你受着伤,是我让他们帮我隐瞒的,你生气的话,要打要罚我都认。”
傅淮安转动方向盘驶入回二十七团的路,声音悠扬温和:“我只是想着,如果真的有那种最坏的结果,我哪怕舔着脸,也会养你一辈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在跟周慧云讨论晚上的汤,做肉丸子汤还是白菜汤一样简单。
可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话,却是周慧云等了两辈子的情话。
她别开头看向窗外飞逝的麦田,冷哼一声:“我才不要你养!”
“是是是,周慧云同志现在可是二十七团的王牌试飞员,每个月的补贴加起来,养我都绰绰有余。”
跟傅淮安和好之后,周慧云发现,这个上辈子看上去冷了一辈子的男人,其实也没有她想的那么沉闷。
至少不管现在从哪里看上去,她和傅淮安的婚姻,都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风吹麦浪,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周慧云突然看着傅淮安,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傅淮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傅淮安认真看着前方的路,随口道:“嗯,你问。”
“你是不是有不要孩子的打算?”
刺——
车子猛地朝前一个急刹,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傅淮安眼疾手快的将手伸到周慧云的面前,扶住她由于惯性往前倾的身体。
周慧云却紧张的没有心思去考虑他此刻的举动。
毕竟,上辈子他们毫无交流,一辈子的婚姻,却没有一个结晶,是她最大的遗憾。
傅淮安拧眉看她:“你不想生孩子吗?”
周慧云瞳孔一缩,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傅淮安却不看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道:“我知道生孩子是一件很苦的事情,如果你怕疼,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不想生孩子,我尊重你的选择。”
不是,上辈子明明是你不想要,现在怎么变成了我不想生?
周慧云懵懂的看着他:“我不想生,你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傅淮安大手一挥,坚定开口:“我就说我去医院检查了,是我不能生,与你无关。”
这是周慧云从未想过的回答。
车厢内沉默了好一会,傅淮安才转过头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周慧云:“可其实,我还是想要一个孩子,一个跟你的孩子,无论男女,我都会好好抚养他长大。”
“我会告诉他,他是我们爱的结晶。”
“可要是你不想……”
周慧云脱口而出:“不,我想!”
傅淮安一愣。
周慧云认真的看着他:“傅淮安,我想跟你生孩子的,没有不想!”
傅淮安的目光一点点滚烫炙热,他拧动钥匙,将油门踩到底。
“好的周慧云同志,我们现在就回家!尽量让孩子早日出生!”
广阔的麦田边,一辆吉普车载着欢声笑语直奔遥远的地方。
周慧云看着蓝天,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
她想了两辈子,念了两辈子,所求的,也就是这片刻安宁。
愿你我,都能善始善终,得偿所愿。
全文完。
